孤本元明雜劇/東籬賞菊/03第三折
第三折
外扮王弘上云
總制江州委任隆。練兵祐國勸桑農。
赤心輔佐專吾職。仰報皇朝盡厥躬。
小官王弘是也。幼習儒經。頗諳武事。方今晉室。謝聖恩可憐。加某為江州刺史之職。某平日之間。厚於賓客。信於朋友。今訪得五柳莊陶淵明先生沈靜簡默。不慕榮利。有古君子之風。某欲往見之。爭奈此人胸次高傲。恐一時不肯放參。某想來他有個同堂故友。是龐通之。和他交往甚厚。某則今日往龐通之家中。央凂他同會淵明先生一會。討論古今。笑談一會。乃平生之願也。禮士親賢急訪求。卑辭枉駕會儒流。相逢談笑情舒暢。半紙功名水上漚。外扮龐通之引琴童上云
衡門鎮日無車馬。茅屋時聞鳥亂啼。
一首新詩歌未徹。比鄰呼我了殘碁。
小生性龐名通之。本貫潯陽人也。幼習儒業。涉獵群書。癖性疏懶。無意功名。隱居柴桑里。以農耕為業。小生有一故友。是陶淵明。此人廣覽詩書。博通今古。曾為彭澤縣令。辭職而歸。簞瓢陋室。以詩酒文章自娛。與小生為林下友。今日無甚事。琴童柴門首覷者。有人來時。報復我知道。琴童云理會的。王弘上云
暫辭五馬三公府。來訪山間林下人。
小官江州刺史王弘是也。今欲與陶淵明一會。訪得龐通之與他交的甚厚。小官一人一騎。敬來探望他。令人接了馬者。問人來則這個便是龐通之家中。家童報復去。道有江州刺史王弘。在於門首。琴童云理會的。報的大人得知。有江州王刺史在於門外。龐通之云呀呀呀。小生是個寒儒。這王刺史管領著俺這一郡的軍民。偌大的官位。我須索接待去。見科云早知大人枉顧。只合遠接。接待不著。勿令見罪也。王弘云久仰尊兄大名。如雷灌耳。今日特來拜謁。乞勿見拒也。龐通之云小生才疏德薄。敢勞大人下降。真乃蓬蓽生輝也。王弘云不敢不敢。今有一事相煩。小官欲會淵明一面。訪知先生與淵明至厚。今特來拜謁。倘不棄轉達淵明先生。得會一面。決不忘先生之德也。龐通之云不敢不敢。大人不棄微賤。下降寒儒。雖赴湯火。亦不敢辭。但此人胸次高傲。恐一時不肯放參。尊意將如之何也。王弘云小生正為此來。望先生裁處也。龐通之云小生有一計。這陶淵明嘗往廬山遊翫。此時正是秋暮間天道。青山綠水。紅葉黃花。他必然遊翫去也。到來日小生預備酒肴。在於半路栗里之間。邀之飲酒間。大人走到跟前。做一個不期而會。他方不嫌疑也。王弘云此計大妙。到來日先生整治酒肴於半路邀之飲酒間。小官相遇一會。不必賜茶。小官回去也。樂志清閑智轉增。世間良友讚賢英。來朝林下逢賢士。談笑春風樂世情。下龐通之云王大人去了也。下次小的每。疾忙收拾酒肴。到來日栗里之間。邀請淵明一會。收拾齊整者。
收拾肴饌與瓊漿。王弘敬意訪賢良。
黃花滿眼堪宜賞。邀請淵明醉一場。
下正末引家童上云小生陶淵明是也。自休官以來。以詩酒自娛。此時正是重陽天道。今往廬山登高。賞翫一遭。你看這一川紅葉。三徑黃花。是好秋景也呵。唱
正宮端正好一天灝氣淨浮雲。滿川清露澄秋水。蕩金飈輕透羅衣。新涼偏喜遊人意。値佳節重陽日。
滾繡毬你看那綻蘆花恰便是柳絮垂。墜楓林紅雨飛。碧荷枯翠盤無力。秀清霜禾黍成實。則聽的韻悠悠砧杵敲。冷颼颼風力微。聳吟肩一天爽氣。趁良時莫負佳期。因此上不求蝸角蠅頭利。則和那紅葉黃花作故知。鷗鷺忘機。
云可早來到栗里之間也。你看那青山綠水。紅葉黃花。是好秋景也。我將這菊花採的滿盈書案。只是無酒也。龐通之引琴童挑酒樽食罍上龐通之云小生龐通之是也。可早來到這栗里也。兀的不是淵明。淵明支揖。正末云龐先生。幸得此間相會。尊兄因何至此也。龐通之云聞知淵明。每逢重陽之日。遊翫廬山。小子略備酒肴。與尊兄共飲數杯。以賞重陽佳節。正末云多謝尊兄盛意也龐通之遞酒科云家童將酒來。仁兄滿飲此杯。正末接酒飲科家童云走到這裡。正採了菊。想酒喫。撞見酒肉。好造物也。正末唱
倘秀才感吾兄傳杯進食。我和你林下友情如膠漆。龐通之云淵明。你自休官以來。所為何事也。正末唱傾蓋歸來無所為。花前三杯酒。燈下一枰碁。是吾生樂矣。
正末飲酒科云家童將酒來。我與龐先生回一杯。先生滿飲此杯者。王弘上云
今日宴賞重陽節。要會高才大德人。
小官江州刺史王弘是也。與龐通之約下。在栗里之間。欲會淵明一面。可早來到也。兀的不是二人正飲酒哩。我向前相見者。見科云龐先生支揖哩。龐通之云呀呀呀。王大人至此也。你與淵明先生相見者。王弘云此位是那個淵明先生。龐通之云則這個便是潯陽五柳莊上陶淵明先生。王弘云呀呀呀。久仰先生大名。如雷灌耳。今幸一會。寶乃小官之萬幸也。正末云大人尊姓。所居何職也。王弘云小官姓王名弘。忝任江州刺史也。正末云喜得美除也。王弘云先生之名。遍滿天下。今幸一遇。皆賴龐先生相攜。這龐先生與吾。乃同窗故友。如不相棄。借先生的酒。王弘的手。與淵明先生奉一杯。家童將酒來。王弘遞酒科云淵明先生。滿飲此杯。正末云陶潛有何德能。敢勞刺史遞酒也。王弘云先生之德。禮當王弘家聊備蔬酌之敬。奈偶爾一會先生。俺今日宴於龍山。登高應節。正是
長天寂靜無塵垢。碧色秋雲樂歲亨也。
正末唱
叨叨令宴龍山斟菊酒、登高會敞羅幃、收紈扇浮雲霽、王弘云陶先生。你看那雁寫長空。寒螿鳴砌。一派秋光。俺正當喜樂無窮。沈醉而歸也。正末唱你看那寫長空來征雁。聲嘹嚦。助秋光。蛩韻切。鳴階砌。兀的可不喜殺了人也麼哥。兀的可不喜殺了人也麼哥。我直喫的月兒東。紅日落。醺醺醉。
龐通之做遞酒科云家童將酒來。我與王大人遞一杯。大人滿飲此杯。王弘云龐先生。小官多擾盛設也。龐通之云蔬食薄味。不堪供用也。正末云二位先生。俺在此對景開懷。看有甚麼人來。外扮顏延之引祗候上顏延之云
參理戎卒職所當。公心不苟豈非常。
每因好靜求閑退。豈慕功名紙半張。
小官姓顏名延之。幼習儒書。頗諳武事。今為劉柳後軍功曹之職。某平昔之間。有一故友。乃潯陽柴桑里五柳莊陶淵明。此人讀書尚禮。不慕榮利。與小官為金石之交。某今日過潯陽。探望淵明。走一遭去。來到這栗里之間。兀那山坡下。叢菊之中。有數人飲酒。莫非敢是淵明麼。我向前看者。見科云兀的不是淵明。小官正欲登府拜謁。不料此處相逢。不期而會也。正末云仁兄間別無恙也。與二位仁兄先生相見。這位是江州刺史王大人。這位是龐通之先生。顏延之見科云二位尊兄恕生面也。王弘云不敢不敢。正末與顏延之遞酒科云家童將酒來。仁兄滿飲此杯。王弘云陶先生。今日與顏先生偶然間相遇。正是他鄉遇故知也。正末唱
白鶴子間別來經數載。夢魂裡故人稀。王弘云眾位先生。趁此景之美。菊蕊堆金。茱萸墜錦。當賞重陽也。正末唱趁著這撒黃金菊花天。宜共把香茱佩。
龐通之云今日是重陽節令。滿目黃花。得會公等數人。乃千載之奇遇也。正末把菊置酒中科云你看這砌邊黃菊。我採得這一枝。散於酒中。我與顏大人奉一杯。仁兄滿飲此杯。顏延之云不敢不敢。遇此佳景。堪可忘懷稱意也。正末唱
白鶴子趁黃花滿眼開。飲數盞莫辭推。共戲馬上高臺。遂白髮書生意。
顏延之云對著這紅葉黃花。正好飲幾杯也。正末把菊科云花也。我和你數載忘情。心同膠漆也。王弘云陶先生。此菊花比並那繁花之媚。可是不同。繁花之媚。乃出春間。焉有奇異。難比菊花也。正末唱
紅繡鞋花也則為你不與那繁花爭媚。王弘云陶先生。比桃李可是如何也。正末唱花也則為你不同他桃李爭輝。王弘云陶先生。自古道璿機玉衡。非為池隍之寶。桂椒信芳。非為園林之實。此菊花有君子之風。因此先生深愛也。正末唱花也你端的有君子之心淡淡若寒灰。花也我和你心相愛。我和你似陳雷。花也我和你意相合魚共水。
家童云我倒笑了。放著官兒不做。則是愛這菊花。不知有甚麼好處。王弘云古語云。此菊花乃君子者也。有冷淡之趣。以此先生重之。請問先生。此菊花。再有何好處也。正末云大人。問此菊花的好處。大人不嫌絮煩。小生試說一遍者。王弘云乞望先生鑑教。小官洗耳願聞也。正末唱
快活三入藥餌神農費品題。王弘云哦。此菊花神農皇帝嘗百草時。就入於藥餌。可治何病也。正末唱清人目。最當宜。王弘云哦。這菊花清人眼目。可再有何好處也。正末唱當年甘谷作服食。致令的入聖境。超凡世。
王弘云南陽有菊潭。又有甘谷泉。人飲其水。皆得益壽延年。有此許多好處。淵明先生。俺對著這菊花橫飲幾杯者。正末云眾位大人。豈不聞古詩云。人世難逢開口笑。菊花須插滿頭歸。將這菊花每人簪一枝。以應佳節也。正末同王弘龐通之顏延之做簪菊花科正末云花也。我為你棄了靴笏襴袍。辭了彭澤縣令。不為你別。王弘云先生為菊花之意。含蓄多矣。敢問先生。為這菊花。可有幾樁也。正末唱
鮑老兒我為你棄功名撇了俸給。因此上不戀彭澤官位。王弘云先生此花應節而開。不失其候。遊人愛賞。三徑霜寒。堪詠堪題也。正末唱則為你應候開時遶徑蹊。偏趁俺遊人意。愛的是秋香晚節。霜叢露蕊。玉盞金杯。他在那窗前戶右。籬邊三逕。堪詠堪題。
顏延之云淵明先生愛菊者。為有相得之意。媚色嬌花。乃易壞難久之物。惟此花堅操篤行。有隱逸之風。故先生愛焉。俺今日幸遇諸公。莫辭杯酒。先生滿飲此杯者。正末云仁兄。小生醉了也。淨家童云不喫罷。再歇會兒。倒在這裡。我則扶不動你。看你怎麼家去。正末唱
古鮑老想人生百年能幾。感諸公置酒設筵席。翫青山錦屏四圍。龐通之云蔬食薄味。不成管待也。正末唱擺紅蝦碧藕件件齊。見放著黃雞嫩。紫蟹肥。則這蒪魚膾。喒剖金橙真味美。漉新酒不惜巾幘。一任他紅日西山墜。
王弘云對著這三徑黃花。都要沈醉而歸。大開懷抱也。正末云家童將琴來。我撫一曲。以適酒興也。淨家童做遞琴科云呵呵。我到笑了。一個琴上又無絃。可彈些甚麼。老爹琴在此。王弘云淵明。可怎生這琴上無絃。何以作聲也。正末云豈不聞但識琴中趣。何勞絃上聲。做弄琴科唱
柳青娘長天似水。撫瑤琴弄金徽。靠著這顛崖怪石。歌南風少人知。則這新腔古調理趣微。傳心事相如已矣。奏流水還憶鍾期。則這對秋光乘佳興。乘佳興賞東籬。
王弘云淵明。你看那楓林古木。紅葉黃花。四面週圍。恰便似錦妝成的一般。是好景致也。正末唱
道合黃葉紛飛。黃葉紛飛。深紅淡紫錦成堆。遶週圍滿山滿山如鋪翠。綵雲綵雲添佳麗。齊斟上茱萸酒盈杯。賞龍山排筵會。採黃花金英綴。把菊把菊常相對。呼童斟酒莫教遲。把菊把菊常相對。西山影落紅輪墜。共飲徘徊。醉已忘歸。收拾罇罍。這喫的倩人扶。冰輪出。冰輪出玉玉玉山頹。
顏延之云淵明。今日對秋光開懷歡笑。古人道勝事難逢。何不吟一首詩以賞重九佳辰也。正末做醉科云小生醉了。吟不的這詩也。顏延之云先生太謙也。正末做吟詩科云我論道幾句者。
故人賞我趣。挈壺相與至。
班荊坐松下。數斟已復醉。
父老雜亂言。觴酌失行次。
不覺知有我。安知物為貴。
悠悠迷所留。酒中有深味。
顏延之云好佳作也。正末云我醉了。家童。你扶著我。回我那五柳莊去也。淨家童做扶科云我教你少喫。你不聽我說。直喫的這麼鼻塌嘴歪的。可怎麼了。正末唱
耍孩兒趁西風有意乘鶴背。上青天雲程萬里。做落帽科淨家童云弔了帽子了。我看你沒有帽子。怎麼家去。龐通之做拾帽戴上科云淵明風落了帽也。正末唱狂來落帽為詩魔。況人生有限之期。今朝尚想明朝醉。趁著這三徑黃花望眼迷。不是我心偏僻。愛則愛秋容慘淡。花萼清奇。
顏延之做贈錢科云淵明先生。我和你今日相別。又不知何年相會。這的是二萬錢。聊助詩酒之費。萬乞笑留是幸也。正末云多謝了仁兄。家童將這二萬錢。都付與賣酒人家。以給日費也。淨家童云真個是個傻瓜。二萬錢都與了賣酒的也。不留幾個與我們買條兒糖喫。正末云
尾聲感仁兄賜萬錢。盡歡娛日已西。前合後偃酩酊醉。帶云眾大人勿罪也。正末唱我直睡到日轉蓬窗恁時節起。
淨家童扶下王弘云淵明去了也。今日得遇一面。果然胸襟灑落。篤信存仁。有君子之風。信不虛矣。龐先生多擾盛席。另日酬謝。顏大人俺同一去來。
淵明氣量果清奇。愛菊能詩眾所知。
黃花紅葉真堪賞。共樂秋光事事宜。
同顏延之龐通之家童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