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本元明雜劇/女姑姑/05第三折
第三折
官人引張千上云
韶光似箭催人老。日月如梭趲少年。
名利奔馳無盡日。人生何得暫時閑。
老夫鄭府尹。自從教王懷勒殺瓊梅小姐。可早十年光景也。王懷也就不曾回來。小姐也不知音信。老夫眼睛一對。臂膊一雙。則覷著瓊梅小姐。自別之後。憂愁的鬢髮斑白。啼哭的我眼也昏花。每日則是思想我那瓊梅孩兒。謝聖恩可憐。為老夫廉能清幹。節操堅剛。今除老夫幽州節度使之職。自到任以來。頗得民心。老夫一喜一悲。喜來呵累次遷官。悲來呵思想我那瓊梅孩兒。不知所在。未知有也是無。這幽州城外有一寺。是報國寺。有一個女僧。說道好生的深通經典。佛法精嚴。老夫親身直至報國寺。探望那女僧。走一遭去。就替那瓊梅小姐做齋。超度孩兒。
老夫孤獨年邁痛哀憐。私奔幼女我無緣。
親身相探臨禪院。做齋超度女生天。
下正旦領淨行童上云貧僧鄭瓊梅。自從與張端甫私奔出來。離我父母。今經可早十年光景也。多虧了王懷放了我。張端甫上朝求官應舉去了。並無音信。我無計所奈。就在善喜寺捨俗出家。一應經文佛法。盡皆通曉。師父歸空。眾女僧拜我做長老。俺都遊方。到這幽州報國寺。五年不下禪床。到大來幽哉也。平生得失。豈在安排。人情棄絕。世事何來。灰寒瓦鼎。土暗塵埋。飯飽睡足。幽哉幽哉。淨云師父每日家喫齋把素。看經念佛。打坐參禪。五年不下禪床。功行非同容易也。正旦唱
雙調新水令則我這出家心。識破是和非。我可便守伽藍不同容易。淨云終朝看經念佛。至心修持也。正旦唱終朝搯數珠。每日念阿彌。苦志修持。淨云師父必然登佛位也。正旦唱若是得登佛位。不容易。
云行童。三門前看著。若有賓客至。著我知道。淨云理會的。我三門前看著。若有甚麼施主來時。便來報知師父。看有甚麼人來。官人上云
烏紗巾上是青天。檢束那知四十年。
誰料當時臂鷹手。挑燈自送佛前錢。
老夫鄭廉是也。這是報國寺。可早來到門首也。左右接了馬者。寺門首立著個行童。兀那行童。你師父方丈裡有麼。淨云師父在方丈裡。官人云報復去。有本處節度使。特來相訪。有兩句言語說將去。報國寺尼僧安在。節度使親臨門外。淨報科云報的師父得知。有本處節度使來探望。有兩句言語。說將進來。正旦云他說甚麼來。淨云他說。報國寺尼僧安在。節度使親臨門外。正旦云你說去。問尊長有何貴幹。相迎遲權時休怪。淨云師父說的是。偏他會說。師父也答他兩句。見官人云我說老官兒。我恰纔對我師父說了。我師父也有兩句。說將出來了。問尊長有何貴幹。相迎遲權時休怪。官人云你說去。你喫的是幽州水土。何不出三門慇懃接待。淨云你又說這兩句。我說去。見旦科云師父。那官人又有兩句話。說將來了。可不干你徒弟事。可是他說來。你喫的是幽州水土。何不出三門慇懃接待。正旦云你說去。念佛心把素持齋。不食葷餐松啖柏。淨出門云說的正是。這等回他。見官人科云老官兒。我們師父又有兩句說將來。我們師父說道。念佛心把素持齋。不食葷餐松啖柏。官人云你說去。你不知禮往自持齋。忒迂闊十分分外。淨云我說老官兒。兩頭回來。著我說到幾時。見正旦科云師父。那官人又說了兩句。不干您徒弟事。他說來。你不知禮往自持齋。忒迂闊十分分外。正旦云比及著往來人口內傳言。則不如我下禪床有何妨礙。我索親身接待相公去。淨云我師父五年不下這匣床來了。哦。是禪床。正旦唱
駐馬聽既佛道皈依。先合差人到方丈裡。云相公有請。官人云姑姑。莫不迴避老夫麼。正旦唱非敢迴避。官人云為何接待老夫遲慢。正旦唱則這個行童纔報與小僧知。官人云你因何見老夫不下禮。則打個問訊。正旦唱我上不參父母共親戚。下不拜朋友和鄰里。誰會講尊卑。官人云姑姑可是為何。正旦唱怕失其應接禮數。權休罪。
云相公請坐。行童烹茶來。淨云理會的。茶湯來。裡面著上幾個蒜瓣兒。官人云姑姑。老夫是本處節度使。一逕的來相訪。消不的你安排筵席。管待老夫。可怎生則茶禮管待。正旦云相公。俺這出家兒人見客來。並無那殺羊造酒筵席的禮。則是茶禮待之。唱
步步嬌休笑俺僧家貧活計。早難道水陸皆俱備。官人云我一逕的來相訪。怎生則是茶禮相待。正旦唱見客來。烹玉蕊。官人云便安排筵席。管待老夫。有何妨礙。正旦唱則俺這兔毛盞。清高似恁鳳凰杯。這茶能明目省昏迷。云相公用了茶呵。唱啜罷也衠回味。
云相公請茶。淨云相公你喫茶。我看齋去。下正旦做認科背云這老相公不是俺父親。我則推不認的。看他說甚麼。敢問相公何往。官人云老夫一逕的來做個齋。正旦云敢問做的是願心齋。可是報答齋。官人云也不是願心齋。也不是報答齋。做個追薦亡靈齋。正旦云亡過的是男子也是女人。官人云追薦的是我女孩兒。正旦云你那女孩兒在外身故。可是染病身亡了。官人云姑姑。你直這般問的仔細那。正旦云俺出家兒是這般問。官人做認科云這不是瓊梅小姐麼。正旦做應科云有誰喚瓊梅。官人云孩兒也。我喚你哩。當初是我的不是了也。你認了我罷。正旦云我不喚做瓊梅。唱
風入松我見他萬千勞攘意遲遲。可著我冷笑微微。官人云姑姑。你認了我者。正旦唱可是他兩三番向前挨著禪衣。官人扯著衣服科云姑姑。你正是我的孩兒。你認了我者。正旦唱我見他淚漫漫扯住我這僧衣。請官人再覷個容儀。認眉眼口和鼻。
官人云姑姑。認了我者。正旦云老相公。你那女孩兒。為甚麼身故了來。官人云我不瞞你說。我那女孩兒。做了些不廉的事。跟的人私奔走了。我著人勒殺了來。正旦云相公。你說的差了。便好道人亡如燈滅。幽幽魂魄絕。欲待再重活。則除是水底撈明月。官人云你正是我的女孩兒瓊梅。你認了我者。正旦唱
攪箏琶老官人你沒巴鼻做的個要偏宜。你可便大話欺誰。官人云孩兒也。你認了我者。做扯正旦衣服科正旦唱放手。你可便把袈裟放起。云你女孩兒姓甚麼。官人云我女孩兒姓鄭。喚做瓊梅。正旦唱我身姓李。喚做江梅。官人云你多大年紀出家來。正旦唱我自小裡為尼。云你那女孩兒。多大年紀也。官人云俺女孩兒去時十八歲。去了十年。如今二十八歲也。正旦唱我如今年紀兒整整的三十。官人云這等呵。是老夫錯認了也。正旦唱多管是你鞍馬上困倦。一路上驅馳。年紀兒昏晦。眼力難加加當是濟字之誤。
云相公尋思波。唱則他這普天下少甚麼廝似的。空教我冷笑微微。官人云便好道時間風火性。燒卻歲寒心。我恰纔訴實情盡說緣因。傷心淚擎閣不住。你自做的出乖弄醜。在家中難以停住。為情人恣意私奔。瞞雙親私離門戶。我眼前面無一個親人。則看著瓊梅幼女。不爭你背井離鄉。全不想年高父母。女也知他你在世為人。知他你身歸地府。知他你富貴榮華。知他你遭驅被虜。我意遲遲不住的思量。淚漫漫放聲啼哭。今日個白頭爺苦痛哀哉。瓊梅兒也。哎。你個青春女何方受苦。正旦云你煩惱做甚麼。你當初休著人勒死他。可不好來。背云我待不煩惱來。想著俺父母偌大年紀。則覷著我一個女孩兒。久以後誰是他親人拜掃。做嘆氣科官人云孩兒也。誰說你不是我的女孩兒。恰纔我煩惱為你。你為甚麼長吁嘆息。正旦唱
雁兒落我可便傷心不為你。我則是嘆浮生絕興廢。老官人多背晦。偏忍不的我長吁氣。
官人云孩兒也。你認了我。與你下禮陪話者。正旦云拜袈裟。看佛面。相公。你則管問齋一事。沒來由節外生枝做甚麼。官人哭科云孩兒。我不合著人勒殺你。是我的不是了也。正旦唱
得勝令你正是佯孝順。假慈悲。則你那閑話兒便休題。你當日心狠著我歸陰府。險將我路途中一命虧。我和你分離。今日我得到這高僧位。要脫這輪迴。我怎肯再還俗惹是非。
官人云孩兒也。想老夫怎生擡舉的你偌大的。怎下的不認我那。我便歹殺波。想你那母親怎生般偎乾就濕。十月懷躭。三年乳哺。想你母親的恩念呵。你也認了我也。正旦唱
尾聲你著我。離佛休想念。再還俗無此理。你那老夫妻。兩口兒垂雙淚。官人云孩兒。你若認了我回家去。我與你下拜。正旦唱你可便拜告殺貧僧。我其實去不的。下
官人云
著意栽花花不活。等閑插柳柳成林。
老夫本來做一齋。不想正遇著瓊梅小姐。他想著那十年前。我著人勒死他的讎氣。他不肯認我。這的是天指引俺父子相逢。我如今到的家中。對夫人說知。俺同來請女孩兒回家去。未為晚矣。左右那裡。將馬來。老夫回私宅家中去。下夫人上云庭前喜鵲喳喳噪。昨夜燈花特地開。怪底連宵有好夢。今朝定有好音來。老相公報國寺裡去了。這早晚不見來。下次小的每。門首覷者。相公敢待來也。官人同張千上云可早來到門首也。左右接了馬者。不必報復。我自己過去。夫人。你歡喜者。夫人云老相公。有甚麼歡喜。官人云俺瓊梅小姐還有哩。夫人云孩兒在那裡。官人云見在報國寺裡出家哩。孩兒堅意不肯認俺。夫人云既是如此。俺明日一同到報國寺認孩兒。走一遭去。官人云夫人說的是。今有新州尹下馬。他必然來拜見老夫。令人望著。若來時。報復我知道。張千云理會的。張端甫扮官人引從人上云
去日曾攜一束書。歸來玉帶掛金魚。
文章未必能如此。多是雙親積慶餘。
小官張端甫。自到帝都闕下。一舉狀元及第。除授幽州州尹之職。今日來到。參見節度使大人。走一遭去。可早來到也。令人報復去。道有新州尹。特來拜見大人。張千云理會的。報的老相公得知。有本處州尹。特來拜見。官人云有請。張千云理會的。有請。見科官人云兀的不是張端甫。我的小姐呢。張端甫云不瞞老相公說。自從與小姐私奔出來。小姐染病身亡了。我泥個墓兒光光的。官人云我的小姐呢。張端甫云我纔不說來。小姐染病身亡了。我泥個墓兒光光的。官人云張端甫。你休慌。小姐還有哩。見在報國寺出家哩。到明日俺認孩兒去來。祗候拿王懷上云報的大人得知。拿住一個私度關津的。官人云拿過來。拿見科官人云兀的不是王懷。你這十年在那裡來。我的小姐呢。王懷云我死也。相公可憐見。當日老相公。著王懷趕上小姐和秀才。我不曾勒死他。放他兩個走了也。官人云孩兒你休慌。這個不是張端甫。小姐見在報國寺出家哩。有人說孩兒明日陞堂說法哩。俺領著張端甫并王懷。一同至報國寺認孩兒。走一遭去。
王懷端甫用心機。老夫悔罪緊相隨。
夫人親至報國寺。歡歡喜喜認瓊梅。同眾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