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黨人碑/第四齣
第四齣
引小生青虹射斗光芒映，嘆年來匣蓋塵增。
走馬邯鄲學少年，千金覓劍出平延，相逢同調古來少，管鮑交情豈易言。自家姓傅，名桂枝，別號人龍，江都人也。千年浪跡，半世浮萍，向羨季劍之為人，常笑荊豫之亡命。為狂為俠，每多路見不平；學劍學書，恥就腐儒章句。只為厭薄時趨，懶隨俗尚，又已遊蕩長安，要尋個有義氣的漢子，與他契結同胞，生死相許。咳！怎奈世態澆漓，閱歷多人，再沒有一個同志的相遇，空負了一片熱腸。使我肝膽難陳，奇懷莫售。聞得外邊放榜，寓中不耐閑坐，不免出去散步一回，多少是好。
普天樂笑功名空奔競，爭翹首思僥倖，洛陽道如錦花明，怕不遇老盡啼鶯。迤邐行來，你看一座好大寺，敕建凌煙禪寺。街上人雜，不免到寺中消遣則個。看荒院鎖窗臺靜，我只得步入丹墀將衣冠整，向如來瞻禮恭敬。我且到那壁廂走走。只見那香消獸鼎，法堂前一憑風弄雲影。下
雁過聲生你看懜騰問之未醒，奚落得文章俊英。我謝瓊仙銳志文場，只道今科必定有望，豈料時乖運蹇，又落孫山之後。不信我謝瓊仙這般蹭蹬，難道窮愁骨相生來定？捱黃齏，伴青燈，賺殺人埋頭十載無成。昨日蒙岳父修書相候，只指望今日黃榜標名，方好前去拜見。如今做了下第蘇秦，怎好見江東父老？功名成畫餅，今日個不稂不莠有誰相敬？好教俺悶懷兒空自耿。
行步之間，這裡有所大寺，敕建凌煙禪寺，且進去消遣一回，再作道理。且看殿上是什麼佛？呀，原來是幽冥教主，好個潔淨的所在。那廊下是什麼佛像？嚇，原來是十殿慈王地獄變相，到也來得好。我謝瓊仙正有些不平之氣，還有一件不平的心事，今日就問你一個明白。閻羅天子，閻羅天子，今日若就我一人身上起見，這便是我的私了。即如盜跖壽而顏淵夭，石崇富而范丹窮，伯道無兒，屈原被放，此乃千古疑案，這也不必提。但問你，如今世上多少癡聾瘖瘂，受享錦片田園；伶俐聰明，到底立錐無地。你既是一個鐵面閻羅，怎麼這等沒分曉？
傾杯序直恁無情，用賞罰判生死，予奪操魁柄。你既付我一個人身，就該把福祿簿上填寫停當了纔是。到今日呵，枉卻我八斗才華，滿腹珠璣，氣吐虹霓，名魁群英。小生聽生白既若不與我功名富貴，寧可目不識丁，或山而樵，或水而漁，也作完我一身之了，又要讀這幾本破書何用？博得我天涯浪跡，鎩羽垂首，怨天尤命。算將來天堂地獄兩何憑？
且住。你看香櫃上有筆硯在此，不免題詩一首，以泄胸中憤怒。寫介虛度韶華二十年，空勞搔首問青天。今朝始信黃金榜，總有文章不値錢。東陽謝廷玉題。小生上妙！好奇才也。生見介請。老兄何來？小生小弟在此多時了，見兄訴告冥王，大吐不平之氣，深為快心。不揣唐突，請教貴表？生賤字瓊仙。老兄高姓大名，仙鄉何處？小生在下姓傅，名桂枝，別號人龍，江都人也。生久仰，失敬了！小生豈敢。我見兄青年妙質，逈出尋常。今日如此牢騷，莫非功名有屈了麼？生正是。小弟實因不第，在此神前凟告，聊以解嘲，不期幸會。小生老兄有此高才絕學，決非久於人下。三生有幸，得遂識荊。意欲同結金蘭，未識吾兄肯下交否？生小弟一介寒儒，風塵困頓，但恐不堪與高賢達士並轡齊驅耳。小生說那裡話來。既蒙不棄，就此殿前一拜何如？生正合鄙意。小生請問貴庚多少？生賤齒二十歲了。小生如此說，小弟叨長了。生既如此，哥哥請上，小弟有一拜。
玉芙蓉神前共訂盟，伏望為盟證。鑑微忱生死，誓同刎頸。乘車戴笠長倚並，急難榮枯總共行。丑接唱上劉鐵嘴馬前笤靈，一任你嘴皮兒嚼破，從沒有人聽。
走了半日，好是見鬼，今日生意又是不濟的了。且到寺裡去坐坐介，倘有燒香的來問笤，也不可知。等我立好了招牌。介生見丑介這是那劉鐵嘴，待我來打這狗才！打介丑阿呀！什麼人？好打，好打！這個利市就發得好！生你這油花，慣在街坊上騙人，躭娛了多少人的大事。什麼鐵嘴，到是一張臭嘴。丑你可是那什麼謝相公麼？生我正是謝相公。丑反哉，反哉！你前日跌了笤卦，錢也沒有，白白的奉承了你半日，今日到謝我一頓拳頭，好個恩將仇報個哉，我這條性命就結識了你罷！撞介小生住了！不要動手。賢弟，是為什麼而起？生前日與他問了一笤，他自稱鐵嘴，無有不驗，許我功名有分，必占高魁。今日卻多不應，為此打豎的大言牌。丑住了。你掉了你娘的精魂了！小生你怎麼斷的呢？丑相公，待我告訴與你。他前日問笤，我說問什麼事，他說求取功名，拿了這兩片笤片，對地下一丟，勿道竟是白狗爻動。小生是白虎爻動？丑正是白虎爻動。我喫個惹了狗氣了。小生且耐煩些。丑多謝相公耐狗氣。我說是只怕功名今科有些不濟事。對生我可是這樣對你說的？你就使起性來，口裡只管「狗才，狗骨頭！唗！我謝相公十分飽學，為何不中」。那個試官竟像是我做的。相公，你道好笑不好笑？這樣的，我劉先生眼睛裡不知見了多多少少，從勿曾看見你這樣人。生走來。你的繳卦許我功名有分。丑走過來，我怎麼許你的？生你說什麼「叔寶相逢尉遲，凌煙壁上題詩，此去佳音有望，必定高攀桂枝」。是獨占鰲頭的意思了。小生這便是先生胡亂騙人了。丑又撞你這樣一位相公。這個笤訣又不是我自己做出來騙他的，又不曾拿他的銅錢銀子。小生也不該亂斷。丑若論起笤訣來，還說得不着，你自己詳差了。且住，我還有一句話要得罪你相公，再氣你一氣。這兩句笤訣也詳不出來，怎麼還要思量中進士，到答別人乾喉急。二生依你便怎麼樣解？丑我說「叔寶相逢尉遲」，叔寶答子尉遲，可是不對的？遇着了就要相殺，這個可是不順溜的？小生你且說第二句，可有些好意否？丑你道第二句「凌煙壁上題詩」，有奢好意麼？二生便是。丑正是。在這裡我道你不中，要做個呂蒙正的身段，畢竟要伴在那裡題詩寫恨。小生驚介呀，賢弟，如此說來，先生斷的不差。方纔是賢弟題詩在壁上，況且這裡是有名的凌煙寺，先生能知未來之事了。丑可是不差的麼？二生果然不差。生先生，是我得罪了。只是後二句實是月殿相逢之兆。丑如何？可是我原許你有相逢的？且住，傍好了罷。二生請教完子。丑便罷，待我說完。要打，我還在這裡。二生請道。丑只是目下要遇個奇人，或是貴人，衙中相攀，或者是在桂花樹下相攀。為此說佳音有望，必定高攀桂枝，怎麼說就纏了中進士去？小生驚介賢弟，如此說起來，這先生果然是個鐵嘴。愚兄賤字是桂枝，與賢弟在此相攀，可不是全應了？生是，果然不差。先生，有罪了。果然是個神仙，幸恕粗鹵。丑這便是了。這兩個請喏，就扯直了那頓打罷。小生先生，待學生請罪，還要求教。賢弟過來，生怎麼說？小生我和你結為弟兄，不知此去行藏若何。既有當世鬼谷在此，和你再問一笤，看我二人休咎如何。生小弟亦有此意。二生先生，今日再煩問一笤。丑阿呀，我的老爺，我是再打不起的了！小生學生自當重謝。丑謝不敢指望，少喫兩個嘴巴就夠了。小生請擲卦。丑馬前問神明，關王卦有靈，五關斬七將，小生先生差了。五關六將。丑如今答我，我又該死了，連我不是七個？小生休得取笑。丑千里顯威名。這位相公尊姓？小生姓傅。丑傅相公，那位謝相公，才學真正長鎗手。小生何以見得？丑沙家打就要起。小生不必提起了。丑今有傅、謝二君子，對神前問卦，吉則斷其上上，凶則斷其下下。跌笤介那裡用的？小生看我二人的行藏若何。丑此卦是朱雀開口之象，「朱雀若開口，醉裡膽如斗，禍向石邊生，雁行還聚首」。二生何以解詳？丑若要解詳，又要「唗！𠳶！嗄𠲔！狗骨頭」哉。小生說那裡話？丑相公嚇，
小桃紅這兩句你自省，久已後終須應。雁行聚首天機定，尊前有酒休酩酊，登山過嶺須牢撑，不提防免不得遇石跌生。
小生承教了。卦銀三錢，請收了。丑這是連打錢都來裡頭了。罷，罷！若是一卦三錢，就打到年三十夜如何？二生休得取笑。丑若要卦錢肥，全靠打了出。下小生天色已晚，且到愚兄寓所去飲一壺，大家把笤訣詳解詳解。
尾聽嚶嚶好鳥聲相應，似向我殷勤稱慶，早不覺落日亂雲迷斷嶺。同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