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斷髮記/第二十六齣
第二十六齣 德武母死
霜天曉角旦上影骸槁瘦，哀毀難禁受。夫骨已填虎口，婆婆病又堪憂。
屋漏更遭連夜雨，困龍又遇許真君。奴家不幸，丈夫在陣身亡，婆婆氣成一病，十分沉重。適間討得二劑藥在此，不免煎下送與婆婆喫，倘得輕愈，也未見得。煎介
征胡兵奇方昔自神人授，流傳肘後。我婆婆脫有不虞，姑嫂皆女流，百般無一有。這藥呵，我只恐扁鵲是良醫，沉病怎收救？
藥已煎了，且煮些粥湯伺候。煮介
前腔湯鳴釜泣如悲吼，憂心孔疚。我婆婆脫有不虞，葬祭誰與謀？教奴無措手。這粥呵，我謾自努力勸加餐，沉痾怎救？
粥已熟了，不免同姑姑扶婆婆出來喫些，看他如何。扶介小旦上
霜天曉角沉憂縷縷，鬱結誰堪訴？夫鬼使料應守獲，殘魂不得踟躕。
小旦嫂嫂，藥在那裡？旦在此。
香遍滿小旦古來人子，親疾藥飲時，嘗罷方進與。娘藥在此，耐煩喫些。夫我心裡苦，喫不下。小旦縱然這藥味甘甜，怎奈心酸苦？我把先君禱告，望暗中保扶。夫女兒，我捨不得你，在此䦛。小旦原來你䦛捨不得裙釵女。
旦姑姑，婆婆既是喫不得藥，待我送些粥湯去，看他如何？
前腔醴泉香黍，洗滌間嫩蔬，嗚咽和淚煮。婆婆，粥在此胡亂喫些。夫喫吐介旦縱然這粥味香甜，怎奈心嘔吐。我把神天禱告，望保全我姑。夫媳婦，我撇不下你，在此䦛。旦原來你䦛，撇不下糟糠婦。
夫媳婦、女兒，近前聽我說話。旦、小旦跪介我俱在此了。
歌兒夫天生萬物人為貴，仁義性固有。苟無仁義，不若於禽獸。看古來多少烈女貞妻，名傳不朽。慮只慮李玉卿紅粉女，愁只愁裴淑英青年婦。
前腔旦從來我夫婦相敬如賓友，豈敢將他結髮相辜負！斷不作背義忘恩，名虧行醜。我素節肯將芳史污？青年誓把孤燈守。
前腔小旦奴家與王氏雖未操井臼，名分昭然，何必親箕箒？斷不敢紊亂綱常，玷辱父母。我勁志豈為紅粉誤，死心已許塞灰久。
夫媳婦，我死後，你怎麼主意？旦婆婆倘有不幸，媳婦亦求一死。夫女兒，你怎麼說？小旦孩兒所志與嫂嫂的一同了。夫呀！你們都見差了。今我孩兒死在邊上，老身又命在須臾，你自謂身無所倚皆可以死，殊不知我孩兒骸骨未收，喪柩未葬，豈是你們死的時節！大總慷慨殺身易，從容就義難；死天下事易，成天下事難。當初女婿王才秀遇害，女兒須未過門，欲求自盡；繼而我孩兒亦坐此事發遣，奏請離婚，媳婦苦辭不從，欲引刀割耳。你兩個守志至於今日，固是個烈女！固是個貞節婦！但今日既聞我孩兒凶變，不求骸骨，遽爾言死，則夫婦之道，兄妹之義，胥失之矣！又安得為烈女貞婦也？你們聽我說：我死之後，必須着一親人直到幽州，尋我孩兒骸骨回來，安葬于先夫君與我墓側，然後你兩人死于其傍，如杞梁之妻，聶政之姊可也。如不然，一死奚以塞責？旦悲介媳婦、女兒，敢不從命！
羅幃帳裡坐夫你惟仁與義，無忝寡居，衣同冷暖，食同甘苦，寢須共室，葬須同處。合遠尋骸骨守空廬，須則是拳拳記取。
前腔旦我夫骸遠棄，奴死可乎？求屍守志，敢忘慈語，屍歸即死，未應遲暮。合前
前腔小旦我孤身可棄，親命怎違？亡兄旅襯，誓將安厝，從容就義，又何躭誤。合前
夫你們可扶我到臥房中沐浴，換了衣服。旦、小旦扶介佛力應難救，神靈未易求。哀哉風未恨，流淚不能休。旦扶夫下姑姑，婆婆一時氣絕，我這裡和你姑嫂兩人，如何區處？小旦哭介怎生是了？
玉抱肚旦衷情誰訴？哭啼啼教奴眼枯。須和你苫寢靈前，忍將他槁葬丘墟。合靈魂鑑取，我勉承喪事。喪事禮多踈，悉望陰中矜恕奴。
前腔小旦一門多故，豈今朝禍延母軀。數年里未報劬勞，一時間永隔泉途。合前
哀哀嫠婦哭慈幃，病在膏肓不可醫。
世上萬般哀苦事，無過死別共生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