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本元明雜劇/漁樵閑話/04第四折
第四折
外末扮使命上云
葛天民若耶清隱。聖明君降詔招賢。
遣使臣馳驛千里。聘賢良特降皇宣。
小官乃天朝使命官。今奉朝廷差遣。往會稽山若耶溪。徵聘四個賢士。乃漁樵耕牧。宣召赴闕朝覲。朝廷量陞官職。小官徑到此處。尋覓不見。隨問鄉老。這鄉老言道。漁者此人姓張名愚號水雲居士。樵者姓王名魯號伐柯叟。耕者姓趙名璧號有莘居士。牧者姓李名彥號鞭杖叟。這四人隱姓埋名。不求顯耀。他們四人。聞知朝廷宣召。今遁於遠方。不知去向。小官論來。這四個賢士。不受朝廷徵聘。也是枉了。自古道寸土之上。皆屬王土。率土之民。皆屬王民。饒你深山更深處。到頭總屬帝王家。如今小官。只得還朝。奏聖人另行定奪。
漁樵耕牧不圖名。寫表申朝達聖庭。
陶潛願作山林客。無榮無辱亦無驚。下正末扮漁人上云
海闊從魚躍。天空任鳥飛。
堪嗟利名客。白髮故人稀。
俺漁樵耕牧。蕭散無拘。不求入仕。志慕林泉。不圖榮貴。隱於山野。不想朝廷差使臣。將玉帛玄纁。前來徵聘。看炎涼世態。事如翻掌。不敢居於會稽。今徙居天台山桃源洞。這裡寬闊窵遠。可以隱居。俺四人盡日閑談。實然樂矣。今又此處復會。莫道漁家活計貧。江頭占斷四時春。笑人羈絆多於我。惟我清閑勝似人。昨日三位朋友。笑談一日。此實為樂也。今日約來此處復會。將魚烹了。嫩鮓開包。更採些鮮菱鮮藕。紫蟹紅鰕。亦不為貧也。把這柴門開了。遠遠望著。這時候敢待來也。三人上相見科敘坐科正末云俺四人各將蓑笠除了去者。正末云將酒來。樵云大哥處先飲此杯。正末云今把魚蟹鰕菜。就設於磯石之上。看此間天台山桃源洞。不弱會稽山也。唱
雙調新水令解蓑除笠坐漁磯。任從容冪天席地。旋篘的辣酥酥香糯酒。恰烹來的活潑潑錦鱗肥。相對著瓦缽磁杯。因詩酒以文會。
樵云俺三個兄弟。一時齊到此處。皆是那披著蓑頂著笠。縱那朝中朱紫衣服。貴人穿著。算來呵都是繫性命的枷鎖一般。正末云他每總有朱衣皂蓋。紫袍金帶。急且裡來不到此處也。唱
駐馬聽皂蓋朱衣。料想難來舍村裡。清貧活計。一聯佳句一盤棋。人情冷暖逐高低。水光山色依青翠。非賢人閑不得。等賢人到不得俺清閑地。
樵云但看綠依依兩岸金柳。碧澄澄一溪春水。正末云趁著這清水。何不將俺四人的耳朵。都洗一洗。淨云您三人洗耳朵。我把渾身上下都洗一洗。樵云你卻怎生把渾身上下都洗一洗。我每恐那是非入耳。故此洗之。你洗身上何說。淨云我不比你每。不知我一身都是是非。您休笑我。我把那不便處且不洗罷。樵云如何不便處倒不洗。淨云那個東西。終日家不出門。有何是非。樵云我每鄉野之民。洗耳怕是非。似如今為官為吏的。跑到這溪水裡洗一月。也洗不潔淨。正末云你看他地上野草閑花。枝上幽禽山鳥。不棄俺漁樵耕牧。唱
喬木查一溪春水。好將我雙耳洗。野草閑花山鳥啼。三般不世情。與我相宜。
樵云但凡做官的。清廉正直。久得民心。端的是四海聞其美名。有那等貪淫酷暴。隨風倒舵。順水推船。不得民心。四海聞其污名。一朝犯罪。遭其發遣。殃及妻子。家破身亡。那時節去恨誰。正末唱
慶宣和一得官聲名四海馳。灌耳春雷。官休勢盡悔時遲。恨誰怨誰。
樵云且如偌大的仕宦。平白地一個小人兒。怎生便敢與他過付。正末云你不曉的。他各家門前財神福神招財利市引進他。卻如病人求醫。唱
沈醉東風欲進者須索備禮。有病的急去求醫。囊篋中憑著玉帛。筆硯裡含著良劑。不知呵除是不為。你道是掩耳偷鈴人怎知。盡都在俺漁樵肚裡。
樵云且如世人。不論士農工商。三教九流。渾似園中百般花木。有長久的。也有朝開暮落的。鬧攘攘的。狂蜂浪蝶。卻似往來搬送一樣。趨時的小輩。那松柏翠竹。皆比歲寒君子。到深秋之後。百花皆謝。惟有松竹梅花。歲寒三友。正末唱
折桂令喜春來花卉芳菲。聒聒青蛙。恰恰黃鸝。艷杏爭春。夭桃含笑。細柳顰眉。急忙奔黃蜂戲嬉獻慇懃粉蝶交飛。已覺春歸。不測風吹。止留下綠竹猗猗。松柏依依。
樵云似名公巨卿家間受用的。這山間野人。夢也夢不到。正末云他每呵。夏有高堂大廈。冬有暖閣紅爐。他每都重裀而臥。列鼎而食。位高極品。須索見機解組。退一步。莫待龍顏一怒。無計遮攔。可懼可懼。唱
落梅風重裀臥。列鼎食。坐三台九卿之位。入朝門豈知凶共吉。惱龍怒怎生回避。
樵云似百官早朝。幞頭象簡。紫綬金章。出入朝內。受如此驚諕。想俺漁樵耕牧。用的是麥飯藜羹充一飽。濁醪村酒飲三杯。睡到日午不起。也無人尋的著。俺端的是便益。他端的是便宜。正末云若如此較量來。兩家都是便宜。唱
水仙子春雲重繡紫煙衣。曙色纔明丹鳳墀。蓬窗睡穩蘆花被。他乖覺。咱做癡。他榮華。俺愛清奇。俺比他名不高貴。他比俺身多是非。他便宜。俺也便宜。
樵云文由科目。武陞軍功。除此之外。還有額設的資格出身。更有一般狗徒出身的。若非玉帛。及人情之為。要出身者。甚是難矣。淨云昨日聽得一件事。一個傳奉官人的娘子。有身孕三年不生。忽一日生下一塊。如布袋一般。著穩婆剖開看時。的有二三十個小人兒。如促織兒大小。一個個頭上。都有黑黑的紗帽兒。少時。他都亂走了一會。分作一大攢。又有二十四小攢。本家不知是怎的。去東莊上請王老人來。他能格物。不移時著人請將那王老人來了。王老人看了。您都曉的。他老子原是傳奉。因此上如今養下冗官來了也。人問道。卻怎生一大攢二十四小攢。怎麼說。那王老人說。這二十四小攢。是那二十四監局的。那一大攢。是待缺取用的。末打科唱
雁兒落為親戚使面皮。因骨肉乞恩惠。他每都幹。功名倚勢豪。求顯耀趨時勢。
樵云觀此世道。依了公道者非。順了人情者是。若依公道。明條正可誅罰。聽信人情。筆底自當出脫。似俺在時之民。雖有抱負。豈可言之。正末唱
得勝令論人情公道兩無虧。把明條正法百不依。根賣了看家狗。窩藏著滿面賊。啞嗓的猱獅。鄰犬吠他不吠。聾耳的家雞。野雞啼他不啼。
云俺兄弟四人。每人作一首詞。樵云指甚為題。正末云指風花雪月為題。每人言一件。眾云請言請言。作詞科正末云
西江月驀的吹來無影。穿簾直透窗紗。動搖花木亂交加。敲碎簷間鐵馬。解落三秋黃葉。能開二月繁花。嚴冬凜凜惱貧家。夏熱南來無價。
樵云芍藥牡丹嬌艷。海棠桃杏栽培。葵榴灼灼放庭階。遙望芰荷一派。芙蓉色含江水。木樨香滿幽齋。山茶喜向雪中開。窗外梅花可愛。
耕云忽見梨花片片。俄然柳絮飄飄。樓臺殿閣砌瓊瑤。粉甸長安古道。屑屑敗殘鱗甲。紛紛亂剪鵝毛。山人僵臥隔窗瞧。一夜青山頓老。
牧云一塊團圓怎旋。十分明朗誰磨。冰輪皎潔湛寒波。行見囫圇又破。但存光華皮面。何嫌照耀娑婆。濃雲黑霧不勝多。大地蒼生瞎坐。
樵云怎生瞎坐。淨云您不知意思。想著這漫漫長夜何時旦。都來瞎坐等天明。正末唱
清江引風花雪月情意美。不擇俺貧家地。時看鷗鷺來。笑看兒童戲。是和非那尋著咱共你。
樵云想前代古人。但要立清名於世。故此盡身盡命。苦苦上諫。天子不納。都遭誅遭貶。似俺閑人。可不嘆也。正末唱
風入松函關深鎖偽雞啼。遭貶者故鄉離。漆身為癩甘狼狽。剖心的飲鴆難及。可笑將身喪水。算來總是呆癡。
樵云俺四人將今古事已盡言談。如今天色已暮。各人收拾起身。眾人繾綣相送科正末唱
撥不斷收拾起。再休題。鳩拙燕巧何須比。鳧短鶴長有定期。龍爭虎鬭非干己。醒而復醉。
云今日一會。爭知何日再會也。漁乃捕魚老叟。樵乃伐木村夫。耕乃種田農父。牧是草野閑徒。故愛清貧。為樂山林。隱跡而居。凡會以詩以酒。敢然無來無物。道教名利漸遠。亦將富貴咸疏。終日以文會友。閑時有酒相呼。言盡古今興廢。更談人物賢愚。難比大哉隱士。亦非廣覽鴻儒。不至有關世教。也為小補風俗。莫言傳奇搬演。誠為勸正規模。眾唱
鴛鴦煞尾群書飽玩幽窗披。新聞竊聽城郭裡。朱門巨室。前夜裡奏笙歌。昨日聞閑笑語。今早又生悲泣。驕奢忒大過。煩惱來相繼。禍福在出席入席。搓綿透針關。掬泉磨鈍斧。劈竹編成笠。功名不載咱。榮辱全無你。酒已盡紅輪墜西。把今古事興亡付言談一笑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