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本元明雜劇/東籬賞菊/04第四折
第四折
檀道濟上云
奉敕傳宣出禁城。徵才聘德事非輕。
賢良舉世無常有。因此芳名萬古清。
小官檀道濟是也。某平日之間。親賢信友。舉善薦賢。前者在聖人前。曾保奏潯陽隱士陶淵明。聖人就封為彭澤縣令。不期淵明在彭澤縣。止做了八十日官。辭官封印。願歸田里。小官想來。此人乃廟堂之器。棟梁之材。怎肯屈於下僚。今日小官又奏知聖人。聖人言曰。此人有如此大材。何不早說。爾今即便直至淵明家中。加官賜賞。以養終身。以彰國家作養人才之道。就差小官親為使命。小官不敢久停久住。則今日齎著詔書。直至潯陽。褒賞淵明。走一遭去。
賢才抱德隱田園。格古通今眾所傳。
今番詔取為官後。保祚皇圖億萬年。
下正末引淨家童上云小生陶淵明是也。自從辭官之後。每日伴著那酒友詩朋。參今酌古。如今對著這暮秋天氣。你看這紅葉紛飛。好一派秋景也。唱
雙調新水令遍郊園桑葉錦妝成。亂紛紛不分苔逕。填合了陶令宅。平鋪了子雲亭。揮去還盈。紅葉兒則被你攛掇殺賞秋興。
云家童。你聽的寒蛩唧唧。塞雁呀呀。是好清幽也。淨家童云老的也。甚麼寒蛩寒蛩。直要窮的怎麼也。正末唱
駐馬聽露冷風清。雲外呀呀寒雁鳴。田廬幽淨。悠悠促織韻秋聲。西風絡緯映疏櫺。家家砧杵相連併。心自省。趁花朝月夕當嘉慶。
云家童。你看這秋光滿眼。我和你去那東籬下遊翫一遭去來。淨家童云飯也沒的喫。還要遊翫哩。沒奈何官差跟著他。共做行科正末云來到這東籬下也。你看那黃花遍野。丹桂芬芳。是好秋景也。唱
喬牌兒蕩香風丹桂零。綻黃金菊花盛。滿東籬秋色連三逕。對長天開畫屏。
云趁著這東籬之下。叢菊之中。家童。你取些酒果來。賞翫一會。以應佳節也。淨家童云要酒果。那裡得那酒果來。前番那個顏老爺。留與你二萬錢。你都與酒店裡。成日家醉而復醒。醒而復醉。一會子都喫掉了。你如今問我要酒。又無錢買。又賒不出來。那裡生那酒來。沒有酒。沒有酒。正末云你便與我當去。淨家童云拿甚麼當去。有的則是沿身的衣服。如今當了。著我披著樹皮走。王弘同龐通之引琴童挑酒果上王弘云
秋色秋光望眼迷。攜肴載酒賞東籬。為尋知己酬佳節。拚卻酩酊飲數杯。
小官王弘是也。這位是龐通之先生。時遇三秋之景。喜的天色晴朗。同龐通之送酒與陶淵明去。對菊飲數杯。家童挑著酒肴。俺一同去來。龐通之云王大人。俺送酒與陶淵明去。可不知他在家不在家也。王弘云俺同去來。做見科云兀的不是淵明。淵明支揖。正末云二位尊兄。敢勞下降也。龐通之云淵明。今日節遇重陽。黃花滿眼。俺二人特來送酒也。家童排下酒肴。將酒來。家童云酒在此。龐通之做遞酒科云淵明。借王大人的酒。龐通之手。你滿飲此杯。正末做接酒科云敢勞仁兄送酒。何以克當也。唱
水仙子白衣送酒意非輕。龐通之云蔬食薄味。不堪所用也。正末唱同賞黃花樂歲登王弘云俺今日盡醉方歸也。正末唱向東籬共飲乘佳興。喜三秋風露景。王弘云淵明。無甚麼好菜蔬。請用些兒也。正末唱見放著洗愁煩醁酒香馨。甜膩膩紅菱白芡。香馥馥龍團鳳茗。美甘甘綠橘黃橙。
王弘云淵明。你看這東籬之下。叢菊盛開。俺正好飲幾杯也。正末云二位尊兄。雖然這東籬下菊花盛開。都不如這一叢菊花。委的盛茂也。王弘云陶先生。此菊栽培。秉中央之氣。灌溉宜時也。正末唱
折桂令則他便秉中央正氣而生。戊已精華。后土威靈。王弘云這菊有迎霜之色。欺芳顏桃李之容。助詩人之佳趣。入藥餌清心。因此先生懷故也。正末唱另巍巍傲露迎霜。獨芳孤操。吐萼含英。則你便助詩狂東籬暮景。益仙翁服餌延齡。王弘云先生。因菊有傲三秋之茂。惡艷陽而喜淨景之時也。正末唱只因你玉潔冰清。因此與爾同情。則被你牽了我肝腸。引了我魂靈。
龐通之云王大人。你觀淵明酷愛此花。有何故也。王弘云龐先生。王弘愚昧。不能會其淵明之意。望先生雅談一遍。王弘試聽也。龐通之云王大人不嫌絮煩。聽小生試說一遍也。王弘云尊兄說一遍。王弘洗耳願聞也。龐通之云大人不知。淵明有經濟之才。臺閣之器。不以富貴移其心。不以聲譽奪其志。不慕榮利。不事生產。甘處於林泉之下。蔬食布衣。飲酒必醉。非嗜於酒。乃寄形於酒也。以予論之。乃人中之君子也。此菊花有嬌媚色。重紫輕紅。不與夭桃並艷。不向桃李爭芳。直待於九秋天氣。萬木蕭森。挺露欺霜。堅持節操。與孤松並秀。向叢竹同芳。是花中之君子。以此淵明志氣相會。因而愛之。王弘云尊兄。此乃確論也。淵明。小官曾聞先生所著五柳傳。倘不見外。願聞一遍者。正末云小生胡言亂道。不足掛齒也。王弘云先生不必太謙。願聞一遍者。正末云先生不知何許人也。亦不詳其姓字。宅邊有五柳樹。因以為號焉。閑靖少言。不慕榮利。好讀書不求甚解。每有會意。便欣然忘食。性嗜酒。家貧不能常得。親舊知其如此。或置酒而招之。造飲輒盡。期在必醉。既醉而退。曾不吝情去留。環堵蕭然。不蔽風日。短褐穿結。簞瓢屢空。晏如也。常著文章自娛。頗示已志。忘懷得失。以此自終。贊曰。黔婁有言。不戚戚於貧賤。不汲汲於富貴。其言茲若人之儔乎。酬觴賦詩。以樂其志。無懷氏之民歟。葛天氏之民歟。王弘云好佳作也。有太古之風。有聖賢之量。文辭灑落。氣量雄偉。真乃雄才也。正末唱
川撥棹論文辭豈當稱。敘真跡言至情。我則待傳布家聲。表記門庭。閉茅廬煙消火冷。五柳莊隱姓名。
龐通之云淵明。已知平日所作文字甚多。再有何文章。願聞一遍。以開胸腋也。正末云小生自從休官後。作一篇歸去來辭。尊兄不嫌絮煩。願言請教也。龐通之云小生洗耳願聞。正末云
歸去來兮。田園將蕪胡不歸。既自以心為形役。奚惆悵而獨悲。悟已往之不諫。知來者之可追。實迷途其未遠。覺今是而昨非。舟遙遙以輕颺。風飄飄而吹衣。問征夫以前路。恨晨光之熹微。乃瞻衡宇。載欣載奔。僮僕歡迎。稚子候門。三徑就荒。松菊猶存。攜幼入室。有酒盈罇。引壺觴以自酌。盼庭柯以怡顏。倚南窗以寄傲。審容膝之易安。園日涉以成趣。門雖設而常關。策扶老以流憩。時矯首而遐觀。雲無心以出岫。鳥倦飛而知還。景翳翳以將入。撫孤松而盤桓。歸去來兮。請息交以絕遊。世與我而相違。復駕言兮焉求。悅親戚之情話。樂琴書以消憂。農人告余以春及。將有事於西疇。或命巾車。或棹孤舟。既窈窕以尋壑。亦崎嶇而經丘。木欣欣以向榮。泉涓涓而始流。善萬物之得時。感吾生之行休。已矣乎。寓形宇內復幾時。曷不委心任去留。胡為乎遑遑欲何之。富貴非吾願。帝鄉不可期。懷良辰以孤往。或植杖而耘耔。登東皋以舒嘯。臨清流而賦詩。聊乘化以歸盡。樂夫天命復奚疑。
龐通之云好清新言語也。淵明端的所言信行。所行合言。真乃信義之士也。正末唱
七弟兄我則待隱形自盈樂吾生。恐田園將蕪迷歸逕。想昨非今是自相驚。短柴扉雖設常關定。
檀道濟上云
親傳恩命至潯陽。野宿風餐苦路長。
褒賢養士施恩澤。萬古流芳姓字香。
小官檀道濟是也。奉聖人的命。直至潯陽五柳莊上。陶淵明宅中。加官賜賞。走一遭去。可早來到也。令人接了馬者。家童報復去。有天朝使命至也。淨家童報科云理會的。老爺。你還喫酒哩。有天朝使命至也。正末云呀呀呀。裝香來。俺自接待去。檀道濟云淵明。且不要施禮。小官奉聖人的命。特來與你加官賜賞也。正末唱
梅花酒呀。感吾皇聖主明。檀道濟云只因你抱德懷才。不慕榮利。聖人大喜。以此降敕褒奬也。正末唱量菲薄何能。蒙恩澤非輕。誠顯耀門庭。檀道濟云是小官在聖人前保奏你來。正末唱感仁兄憐故友。齎丹詔離神京。冒風霜踐路程。檀道濟云淵明。似你這等博古知今。不肯為官去。你所欲何事也。正末唱我則待伴山翁樂閑情。訪村叟共楸枰。著草履杖枯藤。看一帶曉山青。翫數朵野雲生。飲村酒兩三瓶。拚著個醉而醒。
檀道濟云淵明。聖人加你為官。廕子封妻。贍汝終身也。正末唱
喜江南呀。仰賴著當今仁聖意真誠。褒賢崇士播清聲。不勝惶懼至屏營。見如今太平。願吾皇萬壽永遐齡。
檀遣濟云淵明。你望闕跪者。聽聖人的命。則為你博學廣文。含雅量篤信存仁。樂清閑不圖榮利。守節操養性修身。愛黃菊東籬三逕。飲村酒每日醺醺。住茅屋蕭然環堵。伴簞瓢志樂天真。因此上吾皇見喜。齎丹詔奬勵家門。封你為本處府尹。你妻為賢德夫人。進陶儼本縣儒士。食廩膳養贍其身。賞附郭良田萬頃。賜御酒百瓮長春。今日個加官賜賞。望天朝拜謝皇恩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