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本元明雜劇/東籬賞菊/01頭折
頭折
冲末扮檀道濟領張千上云
肅振兵威氣量洪。每施巧計立奇功。
欽承重任專戎務。夙夜區區報聖躬。
小官姓檀名道濟。祖居檀丘人也。自幼頗習儒業。博通經史。方今晉朝天下。謝聖恩可憐。先徵某為江州刺史之職。因某指劃奇計。頗立戰功。累官至鎮軍建威參軍。夫為將者。唯三略最通於道。可以立功而保身。非孫吳之比也。蓋孫吳之書。知有權詭而已。可用之於危。不可用之於安。可用之於暫。不可用之於久。然其利近而效速。後世談兵者必先焉。若夫三略之書。則其旨遠而理深。柔和而德化。則在兵戈而無傷。在太平而無蹶。可謂善始善終。非三略而無以為也。今訪得潯陽隱士陶淵明。有經天緯地之文章。定亂除危之謀略。璿玉致美。不為池隍之寶。桂椒信芳。而非園林之實。豈其樂深而好遠哉。蓋云殊性而已。故無足而至者。物之藉也。隨踵而立者。人之薄也。若乃巢由之抗行。夷皓之峻節。菁華隱沒。芳流歇絕。今之作者。人自為量。而首路同塵。輟塗殊軌。豈所以昭末景。泛餘波。淵明弱不好弄。長實素心。學非稱師。文取指達。在眾不失其寡。處言每見其嘿。少而貧苦。居無僕妾。井臼弗任。藜菽不給。母老子幼。就養勤匱。惟田生致親之議。悟毛子捧檄之懷。初辭州府。後又召為主簿。此人道不偶物。棄官從好。遂乃解體世紛。結志區外。定跡深棲。於是乎灌畦鬻蔬。為供魚菽之祭。織絇緯蕭。以充糧粒之費。心好異書。性樂酒德。簡棄煩促。就成省曠。殆所謂國爵屏貴。家人忘貧者歟。好廉克己之操。行矩無愆。有詔徵聘。此人堅意不就職。甘分親耕於野。以給日用。方今之世。得此人為官。誠乃生民有福也。某數次尋訪。奈此人胸次高傲。不以富貴移其心。不以聲名奪其志。累造其門。稱疾偃臥。不肯放參。某以言勉之曰。賢者處世。天下無道則隱。有道則仕。今子生於文明之世。何自苦如此。此人言曰。何敢望焉。志不及也。某饋粱肉而歸。今經數載。適聞此人言曰。聊欲絃歌。以為三徑之資。觀此言有為官之意。某今一不負朝廷之委託。一不屈隱逸之大才。小官則今日奏知聖人。便行徵聘淵明。走一遭去也。
具奏臨朝不暫停。淵明素日有聲名。
薦賢舉善存忠信。方顯男兒志節清。
下正末扮陶淵明上云小官姓陶名潛字淵明。乃潯陽柴桑人也。荊妻翟氏。犬子五人。俺曾祖陶侃。曾授當朝大司馬之職。小生平日之間。酷好詩書。博通經史。沈靜簡默。不慕榮利。鎮日以酒自娛。一飲必醉。幼稚盈室。瓶無儲粟。當日親老家貧。曾起為州祭酒。自醉而歸。後又召為主簿。小生不曾就職。情願耕耘於野。以給日用。今日早晨間也。小生去那打稻場中執料去者。況値這暮秋天氣。好一派秋景也呵。唱
仙呂點絳唇天淨雲收。曉霜清晝。鳴疏柳。蕩漾金飈。喜的是農富秋成後。
混江龍我將這年光窮究。轉雙輪烏飛兔走不停留。恰纔見春花似錦。早梧桐葉落歸秋。方纔個綠鬢朱顏青春子。不覺的暗中白了少年頭。光陰彈指。歲月如流。韶華易老。暮景云周。上古時鴻荒混沌。無極而太極玄幽。伏羲時巢居穴處。神農時開闢田疇。軒轅時製衣冠舟車網索。鑄九鼎辨風俗財貨通流。五帝時傳聖統德稱堯舜。三王時美疆封至大成周。戰國來尚縱橫朝更暮改。至楚漢誅暴秦大業歸劉。魏蜀吳三分鼎足。傳大統晉世悠悠。朝中宰相。金屋王侯。秦宮衰草。漢闕荒丘。功名逝水。勳業浮漚。似這等流光迅速轉頭空。則不如醉蓬窗一枕黃昏後。我伴的是山妻稚子。瓦缽磁甌。
云我來到這打稻場中。此時正是秋景時候。你看這柴草成堆。新稻滿地。怎生不見做活的人來也。淨扮沙三同伴哥上沙三云我做莊家貌美。人人都叫我做油嘴。把別人攛掇的去做活。我躲在柳樹底下調鬼。伴哥打扮科云這廝是個行院莊家。沙三云小可人乃沙三是也。這個是伴哥。俺兩個都與這陶先兒家傭工做活。如今正是秋成時候。我這主人家。還有些稻子不曾上囤。柴草沒曾堆垛哩。俺去見陶先兒去來。伴哥云沙三。俺兩個與這陶先兒家做活。好便好。則是聽不上他那酸文假醋的。動不動便是詩云子曰兒。那個奈煩那。沙三云可便是。我也聽不上他。喒兩個見他去。看他說甚麼。二人做見科沙三云陶先兒支揖。俺兩個來了也。正末云你兩個怎生這早晚纔來。可不道懶惰難成事。風流不立身。想俺祖公公陶侃。為廣州刺史之時。每日早晨間。運一百個甓子於齋外。至晚間運入齋內。恐怕縱放了身體。後果為征西大將軍。都督荊襄四州諸軍事。似你二人。與人家傭工做活。當的早起晚眠。方能度日。怎生這早晚纔來也。伴哥云哥。我說麼。那裡聽的他咬文嚼字的。沙三云主人家。你不要這麼瑣瑣碎碎的。我們兩個弟兄。昨日晚夕。在我們丈母家喫滿月酒。多喫了一杯兒酒。所以今日來遲了些兒。主人家休怪。恕我沙三之罪也。正末唱
油葫蘆自古道成人的不自由。您可休信口謅。伴哥云不說謊。委的昨日多喫了兩杯兒酒。來遲了些兒。可便也罷了。正末唱你做著個雇工人勤力最為頭。則要你耕耘處不放閑蓬柳。你則合挑新畦垻壟不停手。沙三云有甚麼活。教我們做些兒罷。不要這麼嘮叨了。正末唱你灌蔬園親桔槔。種麥麻滾碡軸。端的是細鋤鉋。勤努力。頻耕耨。方能彀衣蓋體。飯充喉。
沙三云謝指教。謝指教。如今著俺二人做甚麼生活。正末云如今秋成時候。你將那打下的稻子。與我囤將起來。把那些柴草。與我堆垛的好著。這個是一年的過活哩。沙三云理會的。伴哥。方纔主人家說。將那稻子囤將起來。柴草堆垛的好著。俺兩個做生活去來。伴哥云可又來。有甚麼生活做便罷了。那裡聽的上他那之乎者也的。二人做堆垛糧草科正末唱
天下樂這的是那富足莊農米麥熟。倒大來清幽。沙三云我說老先兒。據著你如此般大才。何不出仕為官去。可在這裡做莊家。有甚麼好處。正末云你那裡知道那。唱休得要誇強口。我則待趁西風五陵年少遊。伴哥云老先兒。你這做莊家。有甚麼快活處。正末唱凝秋霜紫蟹肥。出新醅酒滿篘。到大來千自在。百自由。
云沙三伴哥。你將那糧食堆放的好著。看有甚麼人來。沙三云老先兒。都堆垛的停當了就是。如今下盆傾瓮瀽的大雨。可也不怕。看有甚麼人來。淨家童引倈兒五人上家童云
逐朝來往走田園。兩腳如梭世不閑。
早起晚眠聽使令。思量只為二文錢。
小人家童的便是。俺主人家稻場上堆垛糧食哩。有他的這小哥兒每要來看。他的母親著他跟著我。見他父親去。你不去便罷也。大倈云我乃陶儼是也。這四個兄弟。乃是陶俟陶份陶佚陶佟。有俺父親在場中堆垛糧食。我們著家童引著。看俺父親去來。家童同眾倈做見科云老爹。這小哥兒每啼天哭地的。要來看你。家裡妳妳。著我送他來也。正末云這孩兒每誰著他來。你來做甚麼那。家童云哦。我纔則說來。是家裡妳妳著我送他來。正末云好無道理也。偌老遠的。你將這孩兒每引將來。家童云他要來。誰要引他來。又不是我的兒子。正末云小生家道寒微。有這數子愚頑。怎生是好也。家童云老爹也。這大哥可是如何也。正末唱
那吒令若論著長子呵。懶攻書好遊。沙三云這二哥可是如何也。正末唱若論著次子呵。豈尊賢敬友。沙三云老先兒。這三哥到好個資質也。正末唱若論著三子呵。不知個八九。沙三云這四哥和五哥還小哩。正末唱這兩個小業廝。不識個香和臭。則待要覓菓尋榴。
云我對著村壟之間。何不作詩一首。以寬懷抱也。家童將紙筆來者。家童做將紙筆科云紙將在此。正末做作詩科云我詩就了也。家童云老爹也。你既寫就了。你表白一遍者。正末念科云
白髮被兩鬢。肌膚不復實。
雖有五男兒。總不好紙筆。
阿舒已二八。懶惰故無匹。
阿宣行志學。而不愛文術。
雍端年十三。不識六與七。
通子垂九齡。但覓梨與栗。
天運苟如此。且進杯中物。
家童云老爹。俺奶奶說來。著你把大哥二哥學的書。背他一背哩。正末云兀那陶儼。你過來。你讀甚麼書哩。大倈云父親。你孩兒讀的是孝經。正末云你讀到那一章上。試念來我聽。大倈做念科云曾子曰。若夫慈愛恭敬。安親揚名。則聞命矣。敢問子從父之令。可謂孝乎。子曰。是何言歟。是何言歟。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。雖無道。不失其天下。諸侯有爭臣五人。雖無道。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。不失其家。士有爭友。則身不離於令名。父有爭子。則身不陷於不義。正末云孩兒也。你省的書中意麼。大倈云孩兒也不知道。父親試說一遍者。正末唱
鵲踏枝從父令是何由。從君令是何由。冒斧當戈。諫爭如流。父爭子士有爭友。他每都雖貧賤不苟貪求。
大倈做拜科云多謝了父親。正末云陶俟孩兒過來。你讀甚麼書來。二倈云父親。你孩兒讀的是論語。正末云你讀到那一篇上。背念來我聽。二倈做念科云里仁第四。子云。里仁為美。擇不處仁。焉得智。正末云孩兒也。你省的書中意味麼。二倈云您兒不知道。父親試說一遍者。正末唱
寄生草處仁邦隨王化。居惡黨成下流。豈不聞三移孟母非虛謬。鶴隨鸞鳳冲霄透。蓬生蔴內枝梢秀。豈不聞三人行必有我師焉。則要你擇其善者為親友。
二倈做謝科云多謝了父親。使命上云
親授天符下玉京。一封丹詔自持行。
皇恩四海霑恩命。風雨調和樂歲登。
小官高密是也。幼專儒業。頗習詩書。自擢甲第以來。累官至司空之職。今有江州刺史檀道濟。奏知聖人。訪得潯陽隱士陶淵明。有經天緯地之才。補完天地之手。聖人大喜。就封為彭澤縣令。可早來到也。問人來。就在這村莊裡住。家童報復去。道有天朝使命至也。家童報科云理會的。老爺。外面有天朝使命至也。正末云呀呀呀。使命至也。我索接待去。使命云兀那陶淵明。望闕跪者。聽聖人的命。正末跪科使命云今有檀道濟。保汝賢能。封你為彭澤縣令。則今日促裝起行。走馬到任。不可延遲也。正末云大人。小生才疏性懶。不堪任職也。使命云賢士。朝廷聖命。你敢違宣抗勑也。正末唱
六么令怎敢道違宣召。惹罪尤。這其間去就難留。使命云淵明先生。宣你為官。著那佳人捧臂。壯士擎鞭。喫堂食。飲御酒。可不受用也。正末唱你道是女貌嬌羞。我則道樂意忘憂。不愛他麒麟殿萬載名留。把名韁利鎖都參透。題起來膽戰心愁。使命云陶先生。俺聖人寬仁厚德。納諫如流。你因何畏懼。忠臣不怕斧鉞之誅也。正末唱利名場志不甘生受。怕的是金瓜鐵鐧。闊劍長矛。使命云陶先生。為官者腰金衣紫。奢華受用。你在這村鄉裡。有何樂處也。正末唱我則待休休遊遊。他道是御酒金甌。淺酌低謳。錦袋吳鉤。拜相封侯。喫的是美甘甘肥羊法酒。呀。這塌兒無所求。使命云據先生松柏之操。歲寒之心。所欲何事也。正末唱我則待納被蒙頭。一枕齁齁。樂林泉縱意淹留。將離騷魯史閑窮究。共田翁樵子相酬。趁閑身落魄依園囿。受用足綠槐風細。更和這翠柳陰稠。
使命云陶淵明先生。你聽了聖旨也。則今日走馬到任。不可延遲也。我回聖人話去也。
奉命傳宣到異鄉。徵才聘德豈非常。
知君堪任當推舉。表得清名萬古香。
下正末云使命去了也。家童請將夫人出來者。家童云奶奶有請那。卜兒上云
持身荊布甘貧賤。井臼親操保節名。
妾身翟氏是也。與我夫主同耕於野。不忘耒耜之功。我正在家中織絇緯蕭。有陶大人在稻場上。說有天朝賜命。宣他為官。我須索走一遭去。可早來到也。不必報復。我自己過去。見科云陶大人。喜得美除也。正末云大嫂。你在家與幼子五人。整理家事也。卜兒云陶大人。翟氏謹領也。正末云我則今日收拾行裝。辭別妻子。去彭澤為縣令去也。卜兒云陶大人。你這去做官。未知幾時回來也。正末唱
尾聲收拾起舊犁鋤。畢罷了村朋友。暫別了覆短牆堤邊五柳。沙三云老爺。你今日為官也。我們都跟去走一遭。也得些錢物也。正末唱噤聲。我則待獨立清名萬古秋。云豈不聞國以民為本。民以衣食為本。衣食以農桑為本也。唱我則待勸農桑職業當修。審荒坵開闢田疇。云陶儼。您子母每守著這田園。也彀你用度也。唱則要您謹守田園莫妄求。哎。兒也常則是書不釋手。言不虛謬。則要你龍門一躍占鰲頭。
下卜兒云陶大人去了也。俺子母每在家。理料家事。孩兒。俺一同回家去來。
長天鎮日掩柴扉。犬吠深垣雞亂啼。
今日夫為彭澤令。甘貧守節樂怡怡。
同倈兒家童六人下沙三云我說伴哥道。看不出陶先兒來。終日家這麼之乎者也的。朝廷宣他為官去了。俺兩個還在這裡。依舊做農。論我沙三。也讀了些書兒。講的顛倒爛熟的。伴哥云沙三。你讀的是那幾本書。你數一數我聽。沙三云百家姓。千字文。大學。小學。毛詩。禮記。春秋。我五經四書。一覽貫通。伴哥云沙三。你謅之又謅。我則聞的春秋出孔子聖人。後來孟子他便通五經。尤長於詩書。我則說孟子雖通五經。則是詩經書經熟哩。你說你五經四書。一覽貫通。我且問你。千字文上一句史魚秉直。可是怎麼說。沙三云你問我史魚秉直。我說與你。子曰子曰。先生死也。你買棺材。我買紙也。伴哥云不是了。沙三云不是了。我就問你怎麼講。伴哥云我不知道。沙三云傻弟子孩兒。我也不知道。我說喒們纔見那陶先兒有才學。我氣不過。鬭你耍子。俺如今把這詩云子曰都丟開。偷些稻子。換些酒兒。俺兩個打上三壺去來。
因陶潛廣有才能。俺兩個一對棍精。
偷稻子換了酒喫。若醉了打丁利丁。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