度曲須知/宗韻商疑
宗韻商疑
昔方諸生王伯良別號。有曰：『周氏作中州音韻，其功不在於合而在於分，乃分之中猶有未盡然者，如江陽之於邦王，齊微之於歸回，魚居之於模吳，真親之於文門，先天之於鶻元，試細呼之，殊自徑庭，皆宜更析。至其合之不經者，如肱、轟、兄、崩、烹、盲、弘、鵬等字，舊屬庚、青、蒸三韻，而今且兼收之東鐘韻中。又浮字本縛牟切，俗讀為扶，方言也；周則反收魚模韻中，而於尤侯本韻，竟並其字削去，抑何謬至此哉！余故別創南詞正韻，盡更德清之舊，而多取聲於洪武正韻焉。』是伯良所遵者惟正韻，而周韻則其所甚加訾議者也。又聞之詞隱生曰：『國家洪武正韻，惟進御者規其結搆，絕不為填詞而作。至詞曲之於中州韻，猶方圓之必資規矩，雖甚明巧，誠莫可叛焉者。』是詞隱所遵惟周韻，而正韻則其所不樂步趨者也。然而兩先生雖各持其說，而意則何嘗矛盾哉？伯良謂：江陽各韻中，邦、王、歸、回等字，德清析之猶未精審。至於浮之叶扶，與崩、橫諸字之收入東鐘韻者，皆北音也。北音不可入南詞，惟有正韻字音，與南音諧合，故宜遵用，初不謂北詞亦可廢卻周韻也。詞隱謂：周韻惟魚居與模吳，尾音各別；齊微與歸回，腹音較異；餘如邦、王諸字之腹尾音，原無不各與本韻諧合。至洪武韻雖合南音，而中間音路未清，比之周韻，尤特甚焉。且其他別無南韻可遵，是以作南詞者，從來俱借押北韻，初不謂句中字面，並應遵倣中州也。予故折中論之：凡南北詞韻腳，當共押周韻；若句中字面，則南曲以正韻為宗，而朋、橫等字，當以庚青音唱之。北曲以周韻為宗，而朋、橫等字，不妨以東鐘音唱之。但周韻為北詞而設，世所共曉，亦所共式，惟南詞所宗之韻，按之時唱，似難捉模，以言乎宗正韻也。乃自來唱『太山崩裂』，『晚渡橫塘』，『猛然心地熱』，『羨鵬搏何年化鶤』，『可知道朋友中間爭是非』，諸凡朋、橫字音，合東鐘者什九，合庚青者什一，則未嘗不以周韻為指南矣。以言乎宗周韻也，乃入聲原作入唱，矛原不唱繆，謀原不唱謨，彼原不唱比，皮原不唱培，避原不唱被，披原不唱丕，袖原不唱叶囚去聲，龍原不唱驢東切之音，則又未嘗不以正韻為模楷矣。且韻腳既祖中州，乃所押入聲，如『拜星月』曲中熱、拽、怯、說諸韻腳，並不依中州韻借叶平上去三聲，而一一原作入唱，是又以周韻之字，而唱正韻之音矣。正韻、周韻，何適何從，諺云『兩頭蠻』者，正此之謂。予不敏，未敢遽出畫一之論，以約時趨，於後之執牛耳者，不能無望焉。抑余於兄字、浮字，竊有疑於伯良之言也。伯良謂兄本蒸青字眼，收之東鐘者為不經。夫然，則兄不叶胸，必應叶熏而收鼻音者為是，此惟用之韻腳則可，若句中字面作如是唱，殊不雅聽。又謂浮之叶扶，乃德清雜用方言，變亂雅音。夫誠以方言為病，則今之所唱詳字、辭字，以及繩、尋、徐、緒、蛇、謝、像、旋等字，其音皆與方言絕肖；如或詳唱牆音，辭唱慈音，寧不反成別字，則方言奚拘？且扶為方言，在吳下誠然，安必中州之亦以扶音為土音哉？余則謂南唱蜉音，北唱扶音，自兩無違礙。至兄之不可作熏唱，豈惟北曲，即南詞亦有然者。況洪武東庚兩韻，原並收兄字，又安得獨詆周氏之非也乎？是則前人立論偶偏，不得不一置喙云爾。
按洪武韻玉字為魚欲切，叶獄，著為職略切，叶灼，止讀入聲。今南曲多有玉唱預音，著唱潮音者，此尚祖中原音叶耳。至查廝字，則兩韻以及海篇、篇海、玉篇、廣韻、直音、集成等書，皆叶平聲，乃詞隱正吳編載廝役、廝養、小廝之類，當叶思；廝守、廝見、廝打、廝纏之類，當叶嗇，則平聲之外，仍有應唱入聲者，在詞隱必有所本，但從來詞曲，止祖洪武中州兩韻，而他書不與焉。且正吳一編，明謂謹照洪武叶切，而以遵制為名，今相悖如此，其故云何，姑存其疑，以俟釐訂之者。又考洪武韻閒暇之閒，何艱切，叶閑；中間之間，居顏切，叶奸，俱從月不从日，俗作間非，寫法則同，字音各別，乃正吳編即以中間之間作何艱切，則將『畫屏間』，與『朋友中間爭是非』，並作閑音唱可乎？又簪，本尋侵字眼，正吳編兼列真文韻，與尊字同音，是閉口字混入開口韻矣。珊，本寒山字眼，正吳編謂『闌珊』之珊則叶三，是開口字反混入閉口韻矣。細查正韻，初無此等音切，而詞隱云爾，豈其有錯謬者乎？抑豈災木者之誤筆歟？予之集是編也，自揣頗覺精當，乃詞隱尚以正訛致訛，則予失簡處，或亦不少，惟後之君子正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