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十五貫/第八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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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出 商助


掛真兒生上天際唳征鴻,舟次邀清夢。我樂此不為疲,手足情綦重。


卑人遠別家鄉,當梢舟次,日奉主人差遣,往來江北江南。目下暫泊蘇州,攬載客貨。開船在即,眾客商都往賽願去了。舟中貨物待往河南發賣,此去路經淮上,又好得與吾弟一會也。付三旦水手上船頭無浪行千里,舵後生風過萬程。熊大郎,眾客商賽願已畢,將次登舟了。開船在即,須把舵兒把定。這個自然。外、淨、末、丑扮客人上。外跨鶴揚州來問蹤。新安江上趁天風。錫山一望皆雲樹。遙聽姑蘇報曉鐘。列位請了。我每往來商販貨物,僥倖在蘇州相遇,就是旅邸骨肉了。老客長說得是。舟中貨物多是蘇州土產,我每載往河南發賣,少也有五分利息哩。仰賴仰賴。此間船板主人甚是忠厚,我每一路前去,可也放心。不要多說了,賽願已畢,大吉利市,請大家穩坐中艙,解纜開船罷。水手隨口喊櫓介。外列位可曉得,四方風景各各不同,你看姑蘇山水,可不另有一種秀麗也。


山坡裡羊眾客金閶,萬人家煙籠;楓江,眾客艖星拱。船頭一點粘海湧,香霧濛,丹青樓閣重。溪名射瀆沿荒塚,墩號貞姬覆古松。菁蔥,處處湖山地脈通;崢嶸,落落乾坤眼界空。


列位,士農工商,各執一業。我等雖居四民之末,每常放浪江湖;可憐他每半世辛勤,那得似我每快活?正是。為工的朝傭暮作,為農的春耕夏耘,可憐半世辛勤,那得似我每快活!不要說農工微業,就是為士的,到底不似我每洒落,偃蹇的多,發達的少。在下前日在淮安經過,有個書生,家住胯下橋頭。生聽介鄰家有個養媳,閨房貼近書室,做公公的恐涉嫌疑,喚媳婦移房進內;可可那生也把書室移進。只道兩下有情,疑心頓起。這個自然要疑惑的了。一日,那生架上抽書,偶得金環一雙,持向鄰家易取錢米,不想反是本家之物,向日交付媳婦收藏,和寶鈔一併收去。交付媳婦的東西,卻怎麼在那生之手?其中必有通情,這也沒有疑惑了。人人說是冤枉。生驚介。眾後來哩?那時,做公公的認出贓證,只道媳婦私贈與人,喚兒子向內索取。好好端端進去,一霎時中毒而亡。告到縣中,竟把那生問下了同謀的罪名。列位,可憐!這不是為了讀書,惹出來的奇禍麼!


皂羅袍讀盡五車何用?為避李下,釀禍書中。現今呵,泥犁深閉不通風,少不得雲陽碎磔無歸夢。如此委實可憐人也!還有可憐處哩!問下斬罪猶可,還又立限追比寶鈔十五貫給主。舊官陞任去了,新官一發利害,一月三限,公堂怒容,千箠萬楚,階除濺紅。老客長,你因何知此備細?山陽縣二衙,就是舍甥。那時進署相見,目睹其事。如此是真正冤獄了!可曉得那生姓甚名誰?還彷彿記得,待我想來,是熊甚麼哩?是……是熊友蕙。阿呀!不好了!聞言不覺心驚悚。倒介


喲喲,一隻船橫在河當中了,當舵的好不小心!水手怪事,怪事!那當梢的熊大郎,聽了客人這些言語,失聲大叫,驀地昏倒,不知為甚緣故?聞言驚僕,必定事情相關。分付眾水手,暫把船兒泊住,我每同到後艙去看一看。付三旦嗄!分付泊船。下。眾進介熊大郎!熊大郎醒來!生漸醒介阿呀!我好苦也!


山坡羊驟聞言魂飛魄送,痛得我心如刀捅!怪天公劈空降殃,把良民平地遭冤訟!是了,那生姓熊,你也姓熊,多是淮安人,莫非是一家麼?方才老客長說的,就是在下胞弟了。手足情,難禁血淚湧。這是自然要驚駭的了。只是那縣官也忒利害,問成死罪罷了,還要追比寶鈔,這不是雪上加霜了!我那兄弟嗄!今朝抱屈,抱屈冤無控,枉了我投筆天涯學舵工。外、末據足下說,也是一位讀書之人了?事到其間,不得不以實情相告:只為家貧不給,恐雙雙餓死無益,卑人情願覓趁工價,為吾弟讀書之資。倘能僥倖,與先人爭光。不想今日裡呵!成空!書也空來他的命也空;成空!拚向江心一命空。投水介,眾扯介


啐,晦氣!我們今日開船,討利市話,好遇這個蹭蹬。住了。據大哥如此說,是讀書人,修苦行一般了。孝友無雙,我每多失敬了。列位,他是:


玉抱肚人中麟鳳,比梁鴻為人賃舂,只望繼書香力助饔餐,誰料揑招由身入樊籠。列位,從來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。他令弟大辟雖已擬定,將來還可申雪;只這寶鈔十五貫立限追比,實難禁受。我每同舟合伙,卻有數人在此,每人一貫的、兩貫的,隨意捐助,湊足十五貫,前往交納,便可留他性命,此去再行告理,焉知沒有開招之日?列位,可使得麼?這是好事,誰敢不從!這個,何以克當?且住,還要算計算計:我們將本求利,銅錢銀子,好不難撰!他家兄弟犯了事,我們眾人倒要破起財來?不差不差,有這一貫兩貫,買些脂油,喫他一年兩年。末怒介咳!如此說,難道天地間再沒有個慈悲之念了?自古見義不為,是無勇也。在下叫做陶復朱,原是無錫人氏。十八歲出外為商,今年五十九歲,在江湖上走過四十多年。那一處馬頭上不費幾兩銀子?既眾客商不願協助,罷,熊大哥,我就獨力捐助你去!這個一發不消了。豈有此理!大家靠天過日,那在這幾貫錢上?待老夫囊中取來。取錢介熊大哥,點明十五貫在此,你可收下,前往縣中交納。這當梢賤業,也不好再煩了。從來為善耳鳴同,珍重君行愁霧中。


客路相依,多蒙義助。設有昭雪之日,即係再生之恩!陶客長請上,受我熊友蘭一拜。不消如此。


皂角望鄉誰承望捐山鑄銅,已拚得深林醢鳳。千萬里萍交水逢,十五貫海深岳重。有日叩天閽,鳴肺石,赦金雞,遙天雁,洪恩高頌。請起。淮安便道,本該相留在船,只是重載緩行,一路更有躭擱,大哥還是自己急急趕回去罷。這等,就此上岸去了。難插翅,忙移踵,一步步魂飛動。


好個孝友之士,難得難得。老客長這般仗義,也是難得的哩!義助是好事。只第一日開船,就有許多蹭蹬。我每江湖上行走,最有忌諱的。才是這位客人說士農工商,你一句我一句,說出這一樁事體來。出門不吉利,河南斷斷不該去了。依我學生:還把船兒移泊楓江,各人出個小分,從新賽過了願,擇個上吉之日,另往南路,或是浙江,或是福建,前去脫卸可好?這位客長說得有理。分付船家,不消過關去了。列位,我與你大家中艙穩坐,用過晚膳,移往楓江泊船便了。說得有理,說得有理。


蒲帆一片開還控,依依漁火伴江楓,正好側耳寒山夜半鐘。同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