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空谷香/第十九齣
第十九齣 旅婚
丑扮老嫗上小秦淮水碧于油,短檻疏簾岸上舟。分得玉鉤斜畔月,照他歌舫麗人遊。老身鹵媽媽便是。幼作商人之婦,老為蕩子之妻。在這天寧門外,掙了幾間河房,安歇仕宦,收些租錢過活。虛度了六十青春,怕掙開一雙老眼。大肚皮挺起,裝過了幾家金山銀山。一巴掌撑開,算得出許多善報淫報。昔年粉黛,盡變骷髏;當日園亭,半成瓦礫。瓊花觀邊鐘鼓,三更施食,聚來淫蕩之魂;平山堂下笙歌,四季遊船,醉煞糊塗之鬼。這也不在話下。午間來了一個進士老爺,帶了一個女子,一個家僮,到此賃樓居住,說道趁今夜七夕佳期,團房做親。這也是喜事。且等女兒們乞巧過了,趁着現成酒果,送去賀他,也見我房東賢慧。正是:且分良夜天孫巧,去合新房士女歡。下生上
虞美人夢魂生怕江聲攪,覓個紅樓悄。良星先度有情宵,窄窄秋河中漾一弓橋。
舊雨濃皴撮合山,銀河風息鵲飛還。試看翠燭鴛幃畔,如在紅牆碧漢間。卑人只為孫姬,受了無窮煩惱,今早多承魯年兄竭力盡情,成全此事。積恨已消,新歡可遂。方纔移居河樓,頗覺幽雅。又蒙魯兄送賀,甚為心感。此刻琴書几席,摒擋已完,不免進後軒去,與蘭娘細談款曲則個。桌上列燈酒介小旦上
薄媚令殘妝草草,臨鏡何須多照,知更比當時瘦了。含羞可憐,燈前有誰依靠。咳!苦行逕他歡腸未曉。
福介老爺。生揖介坐了。對坐介我和你孤燈各剪,耐盡蕭條,纔得完聚。這相思直非容易也。
繡帶引扁舟內為卿卿懊惱,欹琴捱遍昏朝。不隄防燕弱鶯纖,出落的月悴花憔。江皋。靈旗捲雨香細嫋,纔現出巫山祠廟。巧雲邊雙仙暗瞧。印綢繆,人間天上今宵。
醉宜春小旦今宵,遊絲定了。念千磨百折,越樣魂銷。淚介生蘭娘,為何感傷起來?敢為旅舍催妝,諸凡潦草麼?小旦非也。家常自好,原非娶柳魅花妖。你看我眉梢,多時愁斷不堪描。為你強留下這傷心容貌。生正要問你,雖然生長蓬門,尚不至無衣少食,小小年紀,那得許多愁苦?可將心事向我細說一回。小旦咳!待訴,只恐郎君特地為奴愁倒。
生呀!你頸項上,因何有這一搭傷痕呢?小旦則這傷痕,便是奴家不敢負君之一端也。生驚介怎的來?小旦當日繼父自大名回來,因貪太守之子勢重金多,將奴哄入府衙。
梁溪劉大香他做就勾春符籙,藏花圈套。比時幸而先見他的母親,百樣將人驕傲。生阿呀!既已進衙,如何又脫得身子?小旦其時呵,我佯歡歛忿,甜言賺褪韝絛。生出衙之後,他難道就能罷了麼?小旦他又遣雉媒,憑鷹爪,硬推來油壁喧招。沒奈何把蝤蠐血點驅花豹,金錯刀,纔碎卻珊瑚罩。生慘介原來如此。可傷,可傷!小旦後來刀痕初愈,繼父又不能在府衙安身,方寄書來相約。不想到濟寧,又起波瀾。翛翛待共巢,盲風怪雨,莫避鴟鴞。生是呀!那日他既碎書而去,因何次早又肯轉來?莫非是你用了甚麼巧計來?小旦孤弱女子,有何巧計。不過苦守前盟,一死報君而已。投繯夜聽鵂鶹叫,冥途舊路認條條。生悲介累你如此,兀的不痛殺我也!小旦恨絲兒命牢,恨絲兒命牢。無情鬼曹,又赦轉癡魂一道。
生我的蘭娘呀,你為我受這些苦楚,我影兒都不知道。倘若彼時不能復生,可不平白斷送了卿卿也。小旦
浣紗劉月蓮只要妾心明,不定要郎心曉。命兒中帶的虛囂,前生種下罪根苗。也須拚身兒捱一遭。生唏噓介不要說別的,就要拜你一拜,也不知你烈骨貞魂,流落何處,叫我怎不定後思痛來。小旦冤禽自掩孤鸞窖,盼清明麥飯澆。只恐紙錢灰飛不到,殘坵底用詩人弔。任天荒地老,妾觀古來薄命之人,當苦惱時,求死卻不得死。只怕今後呵,纔待亭花晨月宵,還怕共彩雲飛,做琉璃小命不堅牢。
淚介生拭介不消如此。背泣介
瑣窗繡感得人淚出心苗,把艷想幽思一概拋,劣書生自揣何福能銷。廻視介偎他又赧,待不偎他怎好?敬生愛,愛生憐,此心難報。不由人剛腸軟了,活教人柔腸斷了。
丑捧果酒上
潑帽落東甌穿針樓上燈斜照,做人間兒女良宵。顧老爺與新人做親,為何都是這等苦唧唧的?生媽媽不知,我二人的姻緣,經過許多磨折,方纔各自訴說,是以感傷。丑不要提起了,這是我女兒們乞巧的酒果,送來暖房,新人破涕當歡笑,秋光如此艷情飄,何不捲簾瞧。
你們多飲一杯,我自去了。生多謝。丑下生我們只管說着舊愁,竟忘了今夜是七夕,和你把已往之事,暫且丟開,推起軒窗,一覽紅橋夜色何如?小旦使得。推窗倚肩介合好風月也。
大節高闌干閃,北斗搖搖。女和牛都睡了。人間苦語天應笑。生蘭娘,你兩次離魂,千般飲恨,都瞞不過這曲彎彎一鉤月兒也。驚烏叫,促織號,啼蛄弔,雙棲纔得三星照。小旦嫦娥可解憐枯槁,樓中人影太苗條,何年再返天河棹。
生我想兒女婚姻之事,眼底紛紛,偏我二人卻是這般蹭蹬。
東甌蓮愁千縷,恨萬條,不似騃女癡兒頸易交。這點美滿恩情,又不是功名富貴,如何也是這等難得呀。蟲蟲蟻蟻將人傲,又何必雙雙俏。小旦此中皆有夙因,正不可以凡情測度。讓他翡翠戲蘭苕。合誓與你兩同心,做幽蘭合蔕不相拋。
生風露清冷,夜氣已深,閉了窗兒,和你安寢罷。閉窗攜小旦,小旦羞澀介生
尾聲女貞花比桃根好。小旦小魂靈從今相靠。合莫被秋風吹去了。下
評 此齣仙才逸思,全似玉茗主人。前半似《冥誓》,後半似《幽媾》。無論設想措詞,迥非凡艷。即賓白之妙,亦復咄咄逼人。古今人不相及,其信然耶。玉茗是寫艷情,此是寫苦節,歡娛易好,愁苦難工,恐尚未可同年語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