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瓊花夢/第十一齣
第十一齣 詐訪
商調引子風馬兒老旦白髮扮夫人上鏡裡蛾眉易得霜，收霞帔，疊空箱。抱明珠一顆高擎掌，慈烏漸老，難把鳳雛將。
老身袁氏，自從夫亡之後，冰霜苦節，十有餘年。喜得女孩兒漸次長大，堪娛朝夕。只是她生來聰慧，性愛文詞，夕詠朝吟，忘食廢寢。這幾時看她清減了許多，俺做娘的着實放心不下。今日天氣融和，不免喚她出來，到書堂閑坐一會。叫介雙鬟，服侍小姐出來。旦作懶態，貼扶上
三臺令旦多時瘦減容光，愁病真嫌日長。欲待不思量，難覓個思量禁方。
老旦我兒，你身子覺得怎樣？旦今日略爽利些。老旦可喜，可喜。每日你在房中兀坐，難得這樣好天氣，為此喚你出來消遣。我去叫人煮些粥來你[喫吃(吃)]。正是：欲知嬌女珠擎掌，看取孀慈雪滿頭。下旦坐介，急向袖中取出文集作批點介貼背介從來憐才的也有，哪裡像我家小姐，看了這部文集，日間頃刻不離，夜間抱持而睡，就像至寶一般。好些時茶不思，飯不想，把一位老夫人急得兩頭跳，這是哪裡賬？視旦介你只看又在那裡吟哦，手不停披哩。丑飄巾艷服笑上妙妙妙，小子從荊州搭船，順風兒吹到揚州，打聽得袁小姐諢號「女秀才」。拍袖子介特地攜了那話兒，去上門相訪，以圖姻事。但她是個喜文墨的，我須要學那名士款兒，纔充得過去。這是蕃釐觀東首，是她家了。有人麼？貼花徑不曾聞客至，蓬門今忽有誰敲？是哪個？丑慢慢說介荊州江雲仲相公，特來訪小姐的。貼驚介既是江相公，待我去稟過小姐來。丑喜介你只聽這嬌滴滴聲音，一定是個俏丫頭。貼小姐，江相公來了！旦驚介哪、哪，哪個江相公？貼就是江雲仲相公！旦驚喜介。起身又止介在哪裡？貼現在門外。旦沉吟介雙鬟，非親非故，怎好相會得？貼笑介小姐又來道學了！你每日對他的文集高吟低誦，就是故人一般；每夜與他的文集共枕聯牀，就與至親無二：怎麼相會不得？旦怕夫人曉得不便。貼夫人正在念經哩。旦如此，放下簾來。貼放簾作開門介請進。丑緩步搖擺進介。問貼介小姐呢？貼小姐因有微恙，不便出來，請相公簾外見禮罷。丑朝上揖介。旦起還禮介貼相公請坐了。丑小生乃荊州江雲仲，此一來呵—
商調過曲金絡索程途千里長，緣分真奇創。則為着帶醉吟詩，午夢綃金帳。那日在書房裡磕睡，忽見一位神道，氣昂昂的走進來，說要替小生做媒，把神柯玉斧，揚似吳剛，說月裡嫦娥要嫁郎。小生問他是哪一家的，他道是揚州「女秀才」，閨中秀士騷壇將，自指介須配才人做一雙。貼笑介難道有這等事？丑我言非謊，袖中取出箋介你把這攜來詩句細端詳。付貼送旦介。旦看詩驚介呀，好奇怪，這詩委是奴家的！前日尋它不着，哪裡曉得是神人傳送了去？貼看來一定有緣了，小姐暫且與他相會罷。旦呀，中間差了幾個字，又不是那幅箋兒。你可再去問他。貼問介小姐說：詩倒像是的，卻不是原稿箋兒。丑笑介小姐也忒性急，那一張親筆箋兒，可是這等容易送上的？直待我坦腹東牀，做一對交頸鴛鴦，舉手介那原璧纔歸上。
旦搖頭叫貼介我看此人，氣質全無，不像個才子，其間必有緣故。你可問他，可知道《郢雪齋文集》麼？貼小姐問你，那《郢雪齋文集》是幾時做的？丑背慌介甚麼「郢雪齋」？是了，是那弄筆頭的有這一種名色。我有道理—轉介《郢雪齋文集》麼，那是小生幼年文字。近來著作，還有《廿一史》、《千家詩》、《萬事不求人》和那傳奇、小說數十種。俟成婚之後，一併求教。旦低叫雙鬟介。貼笑轉介丑背介我一氣數出許多文集，她在那裡敬我博學哩。旦此人滿口胡柴，是個假冒的！貼小姐何不出個詩題，考他一考，便知真假。旦寫題介貼持筆硯紙付丑介小姐出得題目在此，請相公吟詩。丑慌介作、作，作甚麼詩？貼五、七言隨意。丑背介晦氣，晦氣！餓肚走來，人長人短也不曾見，被她盤個臭死。如今又要做詩，頓足介天哪！你說我黨連城，從來哪裡曉得幹這樁事的？望外介不如溜了罷。要下又止介啐！世間盡有塗黑卷子的，也會中式，難道我就這樣怕？放着膽謅它幾句，倘或僥倖，也未可知。咳嗽磨墨看詩題介「蕃釐觀瓊花為題」。問貼介這觀可就是那邊高屏牆的？貼着！丑妙妙妙，我適纔因訪小姐，走到牆邊，險些把準頭都撞塌了。就把這個意思做入詩句，等她也曉得我[喫吃(吃)]這苦。寫介從來三分詩七分讀，我的詩句雖好，也須放開喉嚨朗吟一徧。作大聲念介觀中既是有仙花，誰砌高牆一座遮。為見西施難掩鼻，幾乎將血染瓊花。妙妙妙，妙得緊！貼掩口笑介。旦驚聽介丑付詩與貼，貼送旦，旦丟去介不消看得，快叫他出去！貼拾詩仍付丑介小姐說詩是好的，只是身子不耐煩，請回罷。丑等我面辭一辭去。貼進去久了。丑要衝進簾介貼攔介好不知事！這是甚麼人家，在此歪纏？我叫喊老夫人，只怕你大不穩便！喊介丑掩貼口慌介我去，我去！丑出，貼拴門介俗子推不去，可人期不來。旦悶坐介丑好沒趣，我且捏了肚皮，回去再作道理。下小丑持箋上誰知竹西路，歌吹是揚州。俺奉相公之命，來訪袁小姐，此間是她宅上了。敲門介貼又是哪個敲門？旦若是那個厭物，不要睬他。貼問介是誰？小丑荊州江相公差來的。貼一個江相公，適纔見過了。小丑我家相公往秦中去了，何曾上你家門？貼到此何幹？小丑有詩箋在此。貼詩箋適纔見過了。小丑你若不信，先把這詩箋送進去，與小姐看過，自知分曉。貼使得。向門縫接進介旦想又是厭物送來的。貼搖頭介不是，不是。他說是江相公往秦中去了，差來探問小姐。旦念介「荊州江霖寄上袁美人親啟」。拆看介貼可是小姐原箋？旦也不是。只是這字兒寫得俊雅可愛。貼這箋像有幾分真的，若是假冒，就像那個花面，把做護身符一般，怎麼肯放手？旦也說的是。你叫他進來。小丑見介小姐在上，奚囊叩頭。旦你把這詩箋緣故講來。小丑聽稟：
前腔蕭齋午夢長，驀地花神降。那日相公，忽然夢見一位神祇，自稱瓊花使者，說道來成就他姻緣大事。說是月老憐才，代繫紅絲丈。這良緣不泛，常在維揚。手中拿着這一頁詩箋，臨去之時，壓在硯池底下。把一幅鸞箋硯底藏。俺相公醒來，果有一個箋兒，上面詩句，就是小姐題的。每日的銀鉤細字親持誦，比做那紅葉題詩寄遠將。貼那原稿如今在何處？小丑箋無恙，濃薰密裹在巾箱。旦你家相公呢？小丑可憐他久困寒窗，欲掃天狼，難禁雄心壯。
俺相公聞得西邊用兵，种安撫老爺招賢納士，因此挾策往秦中去了。小人也就要趕尋相公前去。旦哦，原來你也就要去的……沉吟介。寫介小丑私問貼介梅香姐，你先說見過我家相公，那是甚麼人？貼說起來好笑，不知哪裡走出一個花面，充作你家相公，也套袖了一幅詩箋兒，好不搖頭擺腦的。後來被我家小姐考倒了，他還在此麻纏。我叫夫人，他纔着忙走了。小丑驚介有這等事？想介這沒別人，定是黨連城那廝！昨日在埂子上，看見他慌慌張張的亂跑，有些作怪。只是這詩箋從哪裡來？哦，是了、是了！那日他家老子來替相公作媒，見過這詩。想是他套寫了，來騙小姐。背作吐舌介喜得露出馬腳來，有天理！旦寫完封介我也不便寫書，這首詩，煩寄你家相公。他得了功名，務必早來也。
尾聲旦說與他瓜期趕着瓊花放，小丑更有這羽書飛上，合看一個燕頷歸來跨鳳凰。
千金豈受暗中欺，總為紅箋寫自隨。
忽喜叩門傳信至，參差笑殺郢中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