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瓊花夢/第四齣
第四齣 閨選
長相思貼抱文集上掩紗窗，啟紗窗，逐日閨中也恁忙，攤書滿繡牀。伴紅妝，學紅妝，試嗅梅梢撲鼻香，難由自主張。
自家袁小姐侍兒雙鬟便是。自從老爺亡後，夫人單守着這位小姐，果然生得十分姿容、百般伶俐。懶問家常瑣屑，只好翰墨詩詞。早間吩咐院子，向書坊買了幾部文集，道都是當今才子。笑介咦，我家小姐是一副兌才子的天平兒，只怕這文集又要取笑哩！且放在此，待小姐來看則個。置桌上介
商調引子鳳凰閣旦上酷耽書史，那更慵拈花繡。種將萱草解忘憂，願得北堂人壽。門庭非舊，苦守定殘書半樓。
家有書倉取次開，錦囊斑管繞妝臺。雖慚世上奇男子，贏得閨中女秀才。奴家袁氏，小字餐霞，揚州人也。爹爹曾官大郡，不幸早亡。雖無兄弟相依，喜得母親憐愛。只為幼觀書史，癖好詩文，因此這些親戚間都叫俺做「女中秀才」。嘆介雖然浪得虛名，畢竟未逢佳偶。前日偶作小詩，題於花箋之上，放在案頭。不知怎的，轉身就不見了。恐被母親瞧見，只說奴家浮薄，今而後只可看書，不可輕易動筆了。坐介
商調過曲二郎神籠雙袖，這些時只合倚書奩左右。莫使纖毫重入手，珊瑚架筆，把詩瓢擲向春流。貼這案上，又是門上傳送進來的文集。旦笑介纔說起文章眉展皺，不由人秋波斜溜。甚枚、鄒，怕「吳江楓冷」，好句難酬。
雙鬟，這幾部怕又是不中看的。貼那書坊人說：都是當今才子著作。旦笑介
前腔換頭休，休！這「才人」二字誰能消受？有幾個當時韓共柳？貼他若自家信不過，怎好刻板行世？旦災梨禍棗，怕雞林未必相求。算一例隨他封醬瓿，等不到雲亭身後。貼小姐也太眼高了。旦非是我好陽秋，這文章校勘，自古如讎。取一卷看介
黃鶯兒寸管費雕鎪，問虞卿着甚愁？著書人不盡肯心肝嘔。定才名劣優，把牙籤去留，取筆介。貼磨墨，旦視貼笑介你當做女監臨暗點朱衣首。批評介要覓龍頭，且看魁才何等，作放下介這榜尾暫須丟。
貼這卷想是不中的了。旦滿紙應酬，定是一個假名士。再取第二卷來。貼取介請看。
前腔旦詞賦貴清幽，腐陳言，一筆勾。似大排筵席難充口，且看且批介這新篇廣搜，類前人熟遊。哦，原來是剽竊來的。都是些殘香碎錦剪的奚囊綹。貼他是讀書之人，怎麼也做起賊來？旦笑介你哪裡曉得，白狐裘，他向詞中意外，巧做幾般偷。
貼另取一卷介這卷定是好的，上面有許多圈點。
集賢賓貼你看他千紅萬紫渲染稠，盡名貴交遊。試問嫦娥心許否？旦雖則是古文詞，也要行分句讀。裝妍愈醜，微笑介果不是《蘭亭》真手。貼文既不佳，想是自己圈點的，只可惜這些批評！旦連這批評呵，無是叟，多則配子虛烏有。
貼又取一卷介請看這一卷何如？
啼鶯兒旦《三都》一序居上頭！好一個《郢雪齋集》，是《白雪》難酬。看多少駑馬前騶，難當他在後驊騮。照篇章風人瓊玖，刻琅玕外孫齏臼。取筆連圈點介。貼笑介小姐恁般誇奬，知他是個甚樣人兒？旦他是個馬班儔，這文章蓋世，標格自風流。
看姓名介「三楚江雲仲著」。你看序文之上，說他年方弱冠，名重當時。貼這等，一定是少年才子了。旦笑介
簇御林只道是高才輩，老宿儔；誰知他妙年華，第一流。貼背介不信楚中有這樣人物。旦瀟湘屈宋傳來久，指文集介他直繼騷人後。貼則怕我揚州還有強似他的。旦甚揚州？便江東寡和，怕海內也難求！
貼笑介這等說來，連小姐也敵他不過了？
琥珀貓兒墜旦雖則我嘲風詠雪，做的女班頭，這詩賦到底輸他一百籌。他是泱泱大國我滕鄒。貼檢文集介還有幾部在此。旦推去介休休。一任他累牘連篇，只好付與東流。
內叫介雙鬟，請小姐到閣中午飯！貼來了！旦你可將這些文集先收進去，我隨後就來。貼應介理會得。旦斜視貼下，自持文集起介我想自古以來，詞客騷人各有所長，也未必件件登峰造極，怎的這江生呵—
字字錦他文心獨繭抽，機錦全歸手，身登八面壇，筆掃橫天帚。甚來由教我密詠低吟，低吟處頓添一分暗愁。含羞淮煙楚月，怎知奴在畫樓。詩傳畫樓，畫樓人僝愁。天隔斷，只應休；天隔斷，只應罷休：問心兒允否。噁，且就這文集上叫他兩聲兒嗄：江生，江生！知他在哪裡，他在哪裡？空齋獨坐，悲悲怏怏，瀟瀟灑灑。若見我評評賞賞，嗟嗟嘆嘆，定結一個素心良友。
咳，天哪！我袁餐霞得與此君偕老，平生之願足矣！
滿園春閨中秀，嘆無儔；詩中面，不相謀。怕微雲山抹人難耦，咳，文字因緣，三生夙契。奴心既許之，則索抱着這本書兒過活也。眠和食，眠和食，形影兒綢繆。支機畔，盼牽牛，鸚鵡飛也洲，黃鶴飛也樓。未卜他生，難道今生相依共守，渾不為花月勾留。持文集下
賴爾高文一起予，敢從燈下略躊躇。
如今暗與心相約，只問仙郎有意無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