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南西廂記（李日華）/第十三齣
第十三齣 許親救厄
三台令旦、貼上自那日忽睹多才，不覺每上心來。春悶好難捱，畢竟情深似海。
旦奴家自見張生之後，神思飄蕩，茶飯不餐。況値暮春天氣，好傷感人也。正是：好句有情聯夜月，落花無語怨東風。
淘金令旦懨懨瘦損，那値春光盡。羅衣寬褪，早是神勞頓，能消得幾個黃昏？目斷行雲，人遠天涯近。嗏，則索自溫存。但出閨門，影兒般不離身。從見了那個人，兜的便可親。詠月新詩，詠月新詩，依着前韻。
貼姐姐往常間，不曾如此沒情沒緒。自見了那秀才，便覺心事不寧。姐姐敢是想着那人？
混江龍旦想着風流士、旖旎人，臉兒清秀身兒俊，性兒溫克情兒順。不由人口兒作念心兒應，端的是長縈方寸。貼姐姐，聞得他好才學哩。旦星斗煥文章，方顯得平生學問。
老旦忙上正是閉門家裡坐，禍從天上來。孩兒，禍事到了！旦甚麼禍事來？老旦孫飛虎領了五千人馬，圍了山門，道你有傾國傾城之色，要擄你為壓寨夫人。怎生是好？旦作驚跌介。貼抱介。老旦天那！兀的不痛殺我也！
紅衫兒旦聽罷一言心不忍，此禍滅身。苦着人進退無門，把袖梢兒搵不住啼痕。喊殺聲怎禁？母親，休得要愛惜鶯鶯，我甘心自殞。
東甌令老旦那賊如狼虎，儘胡行。孩兒，道你蓮臉生春眉黛顰，更有傾城傾國楊妃貌，多嬌俊。恣情劫擄要成親，教我淚零零。
旦母親，我做孩兒的拚一死便了。
香羅帶旦不致摧殘老院君，先靈且穩，禪堂免教成灰燼，諸僧無事得安寧也。若是從軍去，羞殺相府門。母親，孩兒有一計了。誰人敢勇立功勳，殺退賊兵也，情願與英雄為契姻。
老旦此事倒好。便不是門當戶對，也強似陷於賊人之手。紅娘，你快去請長老來商議。紅請介。末上老夫人叫貧僧，有何分付？老旦此事已急了，可與寺中兩廊下人說，不問僧俗人等，有能退得賊兵者，願將小姐與他為妻。決不爽信。末夫人既有此言，待小僧拍手高叫。叫介兩廊下人等聽着，但有能退賊兵者，夫人有言，願將小姐妻之。生急上介我有退兵之策，如何不早來尋我？見介。老旦先生計將安出？生重賞之下，必有勇夫。賞罰若明，其計必成。旦與貼云只願得這秀才退得賊兵便好。老旦方纔與長老說過，但退得賊兵者，願將鶯鶯妻之。生既然如此，休得驚嚇了我渾家。貼晌午喫晚飯，早些哩。生一交跌在籠糠裡，抱穩了。請入臥房裡去，我有退兵之策。老旦紅娘，扶小姐進去罷。旦、貼下。生我有一計，用着長老。末貧僧不會廝殺，別尋一個去罷。生長老休慌，不用廝殺。只要與賊人打話，說夫人本待就將鶯鶯小姐送出，一者父喪在身，二者於將軍不利。不必鳴鑼擊鼓，驚殺了小姐，可惜了。將軍可按甲休兵，退一箭之地。且容三日之內，功德完滿，除了孝服，換了鮮衣，將小姐送到，成親便了。末依前叫介。內云既如此，限你三日後，不送出來，放火燒了寺門，殺得你僧俗不留一個。軍士們，退去一箭之地。眾應介。末且喜賊人依我說，退去一箭之地。限三日後，倘此計不成，我等死無噍類。生不妨。小生有一故友，姓杜名確，號為白馬將軍，現統兵鎮守蒲關。此間相去不遠，小生修書一封去請他，必然來救我。只是無人敢去。末我寺中有一徒弟，叫做惠明，平昔只愛廝殺，此人可去。須用言語激他，便好。生待我修書。你去叫他出來。寫書介。末惠明何在？
粉蝶兒丑扮惠明上聽得傳呼，不覺心頭起火。
見介長老，叫我做甚麼？末我寺被孫飛虎圍了，要擄崔小姐。今張先生修書去請杜將軍，無人敢去。丑我敢去。生你去不得。丑我怎麼去不得？生看你言不出眾，貌不驚人，只好念經拜懺，有甚本事去得？
好孩兒丑不念法華經，不禮梁皇懺，丟了僧伽帽，撇了袒褊紅衫。殺人心逗起英雄膽，兩隻手將烏龍棍來揝，直殺入虎窟龍潭，非是我出尖貪婪。
生你曾喫齋麼？
福馬郎丑喫菜饅頭委實口淡，五千人不索煎爛，腔子裡、熱血且、權消渴，生心解饞，五千人做一頓饅頭餡。
生不信你喫得許多。
紅芍藥丑包殘肉把青鹽蘸，生你如今敢去麼？丑你那裡問俺敢也不敢。孫飛虎聲名播斗南，能淫慾這般貪濫。生你曉得念經麼？丑經文也不會談。生會坐禪麼？丑逃禪也懶去參。生你是出家人，如何只要廝殺？丑戒刀頭新來鋼蘸，鐵棒上塵土不染。
生你寺中和尚如何？
耍孩兒丑他只會喫齋飯，在僧房裡，卻不管燒了伽藍。生這一封書，徑到蒲關上杜將軍處投下。丑多謝得扶危困、故友書一緘，今日裡撞釘子把賊兵探，大踏步非誇侃。
生倘賊兵不放你過去，如何是好？
倘秀才丑着幾個沙彌拿寶蓋擔，排陣勢把他來按，遠的破開步將鐵棒拴，近手的將刀來斬；小的提起來將腳尖攛，大的扳下來把髑髏鍖。
縷縷金丑矁一矁海波翻，滉一滉索琅琅振山巖。打熬成、天生這般劣性人，拚捨着命、幾曾肯忑忐，反怕的勒馬停驂？
生只怕你到此分際不得。
紅繡鞋丑平生欺硬怕軟，欺硬怕軟，喫苦不愛甘。非是你每拈花柳，沒掂三。休因親事胡拍俺，咱非是躲懶。杜將軍不肯把兵戈退，張解元乾將風月擔。
尾聲丑威風助我齊吶喊，擂鼓搖旗不等閒。此去將半萬賊兵嚇破膽。下
生夫人、長老放心，此書到了蒲關，杜將軍必定起兵就來。
非是鯫生特顯才，夫人長老且寬懷。
此書若到蒲關寨，管取英雄即便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