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臨川夢/第十二齣
第十二齣 遣跛
末冠帶引隊子上
正宮過曲南普天樂夏州城，黃河帶。鸛鵝軍，圍青海。狼山下斷木為𥱼，似長江天塹橫開。末下官梅國楨，麻城人也。萬曆十一年與湯義仍同成進士，由固安縣令，歷官浙江道御史。近因夏賊變亂，屢抗王師，俺特保李成梁長子李如松，提兵殺賊。即命下官監軍，前用布袋三萬，裝土登城，被賊砲石打散。那劉許二賊與哱家父子，又暗勾套寇前來相助，俺遣將麻貴、李寧、董一元、龔子敬等，分別追斬，不敢再至。且喜這寧夏一城地形低下，因與李總戎議用水攻，遶城築堤一千七百餘丈，決金波、三塔兩湖之水於西北，決觀音、紅花兩渠之水於東南。你看平地水深一丈，四面汪洋。昨日拿得奸細，說城中糧盡，兵食戰馬，民食樹皮，眼見釜底遊魂，共成魚鱉也。看黏天浪擺，盤渦雉堞排。只剩危牆三版，遮住蒿萊。
內敲梆歌介癰不決兮狃於痏，巢不覆兮鴞尚止。末呀！歌聲奇怪，是異人也。快去喚來見我。雜下，引外白短髭跛足挑油擔上古木千山月，荒臺萬水風。從來天下士，只在布衣中。雜稟監軍大人，唱歌之人是一個賣油的拐子。末着他過來。外放擔揖介大人在上，賣油翁李登參見。末聽汝歌聲，必知方略，看坐。外告坐了。末左右廻避。眾下。末老丈作歌之意，可得聞否？外大人聽啟：
北朝天子晉陽城不開，問誰稱智伯。怕凌波師老軍心懈。便做道產蛙沉竈，甲胄生苔，也則索料機關知成敗。末賊黨本不足惜，只城中百姓可憫。我欲遣一說客，往作間喋，使三賊自相殘害，便可坐觀鷸蚌之勞，不戰而收其利。奈無人可遣何。外古來名將成功，善於用間。故曰：「不知敵之情者，不仁之至也。」又曰：「三軍之事莫親於間，莫密於間，非聖智不能用間，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。」老漢生長寧夏，深知賊情，大人若推心置腹，叟雖衰疾，尚堪一往管教他下邳兵逃，邯鄲圍解。又何必運神椎，勞朱亥。末叟真當代之魯連也。俺有大將劄付三道，密書二封，與你收藏，叫軍士縛一木𥱼，渡你往東門，先見承恩，後見二賊。倘得成功，定當奏聞陞賞。外大人差矣，我為拯救生靈，不惜這條老命。賣油翁豈學蹇人升天，而貪榮利者乎。末與劄付外，納懷中介。外顫巍巍將臺，亂紛紛將才。俺去矣。挑擔介願做個太平人將油賣。
下。末吾事濟矣。下。丑戎裝引隊子上
南普天樂捲秋濤，城將壞。困長鯨，天無奈。援兵絕套馬難來，對窮鱗怒裂魚腮。俺哱承恩，暗勸劉東暘、許朝二人謀反，指望於中取利。豈料天兵四壓，如今弄得收拾不來。那李如松、牛秉忠、麻貴、蕭如薰，一個個驍勇非常，已難抵敵。又加上監軍梅御史，智謀百出，調遣有方，叫我如何招架。前日五路夾攻，兼之火燒水灌，看看食盡援絕。目下難然閉門死守，卻是一籌莫展。咳！老天，老天！我哱家父子也是一代英雄，難道如此結局麼！跳介怨天公意歹，蒼黎困水災。屈煞劉聰、石勒，沒個安排。
雜上稟將軍，外面有一個賣油的拐腳老兒求見。丑叫他進來。雜引外上哱將軍，賣油翁拜見。丑唗！你莫非是梅御史差來的說客麼？外正是。丑綁去殺了。外我來送一場大富貴與你，你反這般浮躁，可笑！我這條老命値個甚的，你殺了我，只怕要償命還不允哩。丑前番魏總督差來的葉得新，被俺斫了左腿。後來方巡撫遣來的總兵張傑，現鎖在死囚牢內，你怕不怕？外這些舉動，逼真是毛賊氣度。古云：「兩國相爭，不斬來使。」老漢若怕你殺，也不來了。丑你且講來。外此言豈可傳於六耳。丑諒你這拐老兒不會行刺，俺難道怕你不成。左右廻避了。眾下。外監軍梅爺念將軍父子屢立戰功，本無反志，只因朝廷爵賞太輕，文官節制太緊，以此坐視劉、許二賊跋扈。懶於剿捕。前日出京時，已在皇上面前密奏，極力保全將軍富貴，並請有提督劄付一道，送與將軍。幾番要遣人說知就裡，一則怕劉、許二賊見疑，二則怕將軍粗鹵，不知好歹，所以遲遲。丑動色起立介噁噁噁，好御史，好御史！真是俺知己也。外他說將軍呵，
北朝天子是安邊將材，是提封大帥。勸朝廷休把長城壞。倘將軍不悟，將來玉石俱焚，豈不可惜。一旦的水斷蛟龍，可也不分皂白。誰認得老英雄，將軍拜。丑依你說，那梅御史叫我如何辦理？外御史說我是殘疾老兒，旁人斷不疑心，把密記一封，劄付一道，送與將軍，苟能暗殺劉、許二賊，封侯如反掌耳。付書，丑看介。外只要你密引雙豺，同時誅醢。他把你舊愆尤都擔戴。丑不料梅公待我如此之厚。老頭兒，你可回去替我致謝，書中所言，一一遵命便了。你悄悄去罷。作得意狀下。外笑介監軍妙算，思過半矣。這邊人使乖，那邊人不獃，水雲中築下了連環寨。下。淨、副淨戎裝引隊子上
南普天樂竪降旗，教咱拜。閉荒城，將他耐。三軍竈少米無柴，餓夫營肌困難捱。淨俺，劉東暘。副淨俺，許朝。坐介。淨許兄弟，我們被梅御史決水灌城，弄得餉盡糧絕，如何是好？副淨劉哥，我悶不過了，聽見民間有個郭坤，他死後留下一房美妾，我方才叫人送了三十兩銀子去，討他來頑頑。淨這個時候，虧你尚且高興。末卒上稟許將軍，小人到郭家見那女子，他說昨日受了將官周國柱兩疋繭紬之聘，不能從命。道言未了，周將官已遣人娶去了。這是銀子，繳還將軍。副淨阿呀！周國柱大膽，敢奪我美人，明日必殺此賊。末外面有個賣油老兒要見二位將軍。淨他是何處人？末是本地人，小的們都認得他，名叫李登，是箇拐子。副淨叫他進來。末引外上李登拜見二位將軍。有密話稟上。淨左右退下。眾下。副淨講來。外小老兒昨日在城外軍營賣油，那梅御史將我叫到帳中，悄悄吩咐道：「我有書一封，着你送與劉、許二將軍。」小老說：「爺多少兵丁，為何叫我送去？」他說：「兵丁送去，恐怕哱家父子疑心，所以要你殘疾之人，方無形跡。」淨書中所言何事？外小老不識字，他如何肯告訴我。二位將軍看了，便知底裡。遞書介我去了。副淨住了。你只怕是個奸細。末他是小人鄰居，是個忠厚好人，不是奸細。淨如此，你引他到後面去坐坐，待俺看了書，再叫他來。末引外下。淨看書介「國楨拜啟：兩將軍本漢臣也。黨馨剋薄，激變軍心，罪該萬死。哱氏倡亂，兩公誤入牢籠，致煩聲討。國楨昨已密奏朝廷，蒙許湔雪。今頒到提鎮劄付二道，苟能密誅哱氏父子，某代請封侯。誓不相負。倘執迷不悟。城破之日，後悔無及。轉禍為福，物且知機，速祈裁酌不宣。」呀！這是京中頒來劄付，兄弟，你怎麼說？副淨我們當日本待招安，都是哱家把持。今梅公書辭諄切，我們就此將計就計為是。試平心自揣，如何敵得來。不若權妝褒鄂，畫上雲臺。
淨有理。喚李登來。末引外上。淨李登，你回去說：書中所言，一一從命，不寫回信了。外多謝將軍。副淨送他出去。淨、副淨下。末李伯伯，你自去罷，不送了。下。外大笑介這事兒有九分也。挑擔行介
北朝天子兩封書暗裁，幾顆頭下來。雁和魚是個龍鍾拐。誰知俺兩簍清油將他煎壞。抵多少沸湯爬橫行蟹。大哥，來渡我呀。雜持篙上老丈出城了，請上𥱼來。外渾不用折葦橫江，乘桴浮海。唱一隻打油歌，無防礙。雜前邊是監軍大人營盤了，你慢慢去罷。下。外梅公此計，真是菩薩心腸也。把冤城鎖開，把生靈劫解，把一座滾油鍋換出清涼界。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