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臨川夢/第十齣
第十齣 殉夢
場上設帳幔筆硯。老旦上
三疊引懨懨奇病看看緊,守定新詞一本。不顧死和生,拚把芳心傷盡。
老身俞家養娘。我家二姑,因讀《牡丹亭》感念那湯爺,染成一病,神思恍惚,意態迷離,時而對影喃喃,時而書空咄咄。若說他有病,何嘗枕席沉淪;若說他無病,卻又姿容消瘦。看他愁苦,將成倩女離魂;叩彼情懷,不為春遊感夢。真是無藥可醫,無人能解。咳!我只恨那個作業湯爺,你好端端造言生事,做出這樣勾魂攝魄的文字來,害煞我家二姑也。
九廻腸解三酲沒來由恁般迷悶,沒來由這等酸辛。若說為憐才慕色加沉頓,他從來不解傷春。此地來求婚者,紛紛托老身作伐,我偶然提起,他便更加氣苦,這是什麼意思?早難道蠹魚不許鰥魚近,鴻案難將雪案親,魆魆地容光褪。就是杜麗娘,他還做了一個好夢,我二姑真可憐也!三學士那裡有亭邊夢裡曾相認,向虛無攬下愁根。倘然有些不幸呵,便給與隨風一顆遊仙印,料沒個聽雨三更叫畫人。若是留得員外,安人在時呵,急三槍免得我殘燈畔把心酸盡,只恐怕梅花下又添座女郎墳。
今日天氣和暖,待我扶他出來坐坐。扶小旦持書上,坐幔中介。小旦養娘,欄外開的是什麼花?老旦這是一朵牡丹,你可要摘來供向瓶內麼?小旦哎!由他自開罷。泣介。老旦呀!好端端看花,怎又傷心起來?小旦咳!養娘呀,
巫山十二峰三仙橋落紅霏霏成陣,亂年光纔一瞬。便天香國色,料無人第品。白練序花信到幾分?算人與花枝作後身,都成恨。怕催妝雨急,卸妝風緊。老旦那杜小姐之病是向夢中起的,你又不曾夢見湯爺,卻是為何?小旦我原不曾有病,那得有夢。那湯先生是一個奇男子,他豈肯容易入人夢中。我是一個蓬門孤女,又豈敢容易夢見他來喲。醉太平評論,心兒自忖,笑蟲蟲蟻蟻才子佳人。沾泥漬水,低微煞暮雨朝雲。老旦如此說,二姑是不曾有病的了。小旦我怎麼沒病。老旦請問是什麼病呢?小旦含顰。普天樂眉峰翠壓心頭悶,一點真愁難藏隱。也非關氣候寒溫,又何辭容顏瘦損。這精靈由他自轉風輪。老旦這本《牡丹亭》畢竟如何作怪,把你害得如此?小旦咳!養娘,這是他自寫情懷之作,何曾有什麼杜小姐。若論那柳郎君,不過一個貪名好色之人。雖極力寫他,卻是極力罵他呢。犯胡兵求名看寶無身分,秋風一棍。縱然帽壓宮花,被桃條敲的狠。至于遇鬼開墳,無非可發一笑。香遍滿甚河東舊族,倚他王叔文。貪着箇鬼嬋娟,畢竟把東床認。老旦如此說,你為甚吟哦圈點,不忍釋手哩。小旦養娘,此中會心,如何與你說得明白。鎖寒窗歎天生這個湯君,但把文章泣鬼神。讓和戎總制,報信黃門。劉潑帽憐他代管閻羅印,喜又嗔,把燕和鶯都安頓。咳!世無湯君生我何為;世有湯君,我生何樂。抱書本哭介三換頭茫茫大千,恁般方寸。憑誰慰藉,只形骸自親。老旦那湯爺已非年少,聞他兒女成行,即令你得見他,難道可以屈居副室麼?小旦笑介養娘說出這等癡話來,男女雖則異形,性天豈有分別。人生所貴,相知者此心耳。古人云:得一知己死可不恨。何必定成眷屬乎。此事何須相溷,這其間只是我不合來塗脂傅粉。我死後,你托張、許二位相公,將我手批這個曲本,千萬寄與那湯老爺,不可錯誤。賀新郎怕官人也為我心傷盡,權當寫文簫韻。節節高這硃痕,共墨痕,漬啼痕,是兒家短命銷魂本。前世因,今生運,好心疼,人遠天涯近。哭暈介。老旦呀!不好了,二姑醒來。快醒來。我扶你床上睡去。小旦醒介養娘,咳!我魂銷不盡,你漫溫存,不願乞還魂。
老旦扶下,即上哎呀!二姑上床即氣絕了。可憐,可憐!我一面與他殯殮,一面將此曲本,送與張、許二位相公,寄與湯爺去。恨介咦!活錚錚一個如花似玉的二姑,則被這幾頁破書斷送了,我好恨哪!
尾聲人間只有情難盡,他情外生情特認真。咳!湯老爺呀,不知你得了這一個知音,你死也肯未肯?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