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鹽梅記/第三十三齣
第三十三齣 因散得聚
丑扮王欠其上白心似狼牙犀利，鼻如鷹嘴鉤深；交財卻我做中人，就奉你一頭人命。自己王欠其是也，身住王點莊上，一生快活無涯。你道為何這等快活？七錢八成火蓋銀子，娶箇老實妻房，誰知他腹中帶過孕來，就落他一箇不費力的兒子。後來我往北地，不知那箇知趣的，又替我生箇女兒。已前不費力的兒子，性最好做人家，但家中缺少的，出門只消半夜工夫，色色都拿完備。那替我所生的女兒，真箇好聰明伶俐。我前日喂豬，見他在毛廁上下來，扯着僱工人，就曉得和他親嘴。這樣伶俐的女兒，與會做人家的兒子，不要說王點村上，就是合郡人家，那箇如我！只是邇來時運略不如前，只說前日一頭人命中人，便被那瘟贜的問了一箇交唆，目今要尋箇孔兒翻本。近來人又不相贏，不知怎生纔討得如意。仰面思介忽笑云有了，有了。如今海口到有六七十號軍船，乃是海衛總兵，會集下水操的。不免稱他放炮吶喊時節，只說倭寇到來，哄眾人一走，家私、財物任我撿取，豈不快活，豈不快活！內擂鼓吹號、吶喊介丑云呀，道猶未了，喊聲大舉。我不免稱這機會，也喊便了。做跑喊云地方要命的快走，倭寇殺來也！二句須喊轉三四遭丑下錢、外、旦速走上
水底魚合唱倭寇賓興，倭寇賓興，聞風心戰驚。若還停待，兩口命須傾，兩口命須傾。
同下扮算命的上
前腔算命的唱星鑑通神，星鑑通神，今交甚麼星？受這恐怖。想必羅孛命宮臨，羅孛命宮臨。
下相手婆背包上
前腔相手的唱衍相營生，衍相營生，可憐無六親。包兒偏重，撇你隻身行，撇你隻身行。
下和尚上
前腔和尚唱護法尊神，護法尊神，陰空祐我身。此行無患，把你再妝金，把你再妝金。
下內擂鼓介師姑上
前腔尼姑唱避難紛紛，避難紛紛，荒涼沒處存。只得前去，救苦望觀音，救苦望觀音。
下內又擂鼓、發喊介外、旦、丑、淨、雜上渾走介
前腔眾合唱小相尼僧，小相尼僧，肩隨逐隊行。中途絡繹，各自去逃生，各自去逃生。
眾下外做尋女云白珩那裡，白珩那裡？怎麼我女兒不見了，好氣殺我也！內又擂鼓貨郎上
前腔貨郎唱戰鼓齊鳴，戰鼓齊鳴，分離走似雲。心忙力怯，趕不着那些人，趕不着那些人。
外扯貨郎云足下可曾看見小女麼？貨郎云這樣時節，逃命且沒功夫，那裡見你甚麼女兒！外云我女兒雖然不肖，我終身止靠着他。若被人騙去，且休說難回官府，叫我靠着誰來？我不免到城門首候他便了。外下旦疾走上
前腔旦唱路失尊人，路失尊人，忙忙四下尋。鞋弓襪小，一步也難行，一步也難行。
旦□介丑扮王侍女上
前腔丑唱誰駕虛聲，誰駕虛聲？刀兵沒影形。霹空謠亂，惶惑眾人心，惶惑眾人心。
我乃王夫人帳下侍婢是也。承夫人嚴命，在山前探望老爺並倭寇消息，誰知影兒也沒有，都是地方惡少，將沒做有，哄騙鄉愚。你看拋男棄女的，紛紛四下奔波。旦悲云好苦，好苦！丑回身云呀，小娘子！
香柳娘丑唱你緣何蹙顰，你緣何蹙顰？中間有隱，把根由細數吾曹聽。旦唱為刀兵四興，為刀兵四興。父子棄家門，前來為逃命。丑云你父親如今在那裡？旦唱恨爭馳似雲，恨爭馳似雲。中道離群，紛紛那尋問。
丑云卻原來失了父親，是這等苦楚。旦掩淚云娘行是那裡，可救我一命！
前腔丑唱你何須淚傾，你何須淚傾。屈膝肯求人，管教來日還鄉井。旦云但憑你着我怎生就是。丑云目今宋夫人在這寺裡，你若肯去見他，他必定差人送你回去。旦謝丑介旦唱謝提攜這情，謝提攜這情。若得轉回程，這恩與天並。丑云既是這等，你隨着我來。進辟支梵門，進辟支梵門。止旦介趾兒少停，我自替伊傳信。
旦云曉得。丑向內云請夫人稟事。小旦上
丹鳳吟小旦唱浪語驚心，流言堪信。郎行何事沒回音？想阻風波，致停歸駿。
丑跪云侍婢蒙夫人差遣，山前探望老爺與倭寇消息，誰想毫沒影響。都是地方惡棍，妄造謠言，嚇得在地居民，四分五落，致使骨肉相離，老幼失散。目今現有失群女子一人，□訴夫人臺下，不知夫人可容他見？小旦云既有失群女子，何不喚他入來。丑做出喚旦進跪云遇難村奴，特懇夫人垂念。小旦云起來打話。旦起介小旦云你家住那裡？名誰姓甚？一一的說與我知道。
一江風旦唱容陳情。妾身呵，幼長錢中閫。小旦云原來姓錢，家居何處？旦唱室築城西鎮。小旦云汝因何事，隻身奔投到此？旦唱聽人言，寇發戎興，兩口忙奔命。小旦云與那兩口？旦唱追隨共老椿，追隨共老椿，長途恨拆分。小旦云原來路次失了父親，因此奔投到此。你父親叫甚麼名字？旦唱那錢惟義是他名和姓。
小旦云你莫不就是錢白珩麼？旦云夫人怎知妾身小字？小旦云我邾城有一箇青年舉子，名字喚做宋道光，賣與你家，後來把他怎麼結果了？旦背云這夫人怎知道宋郎事情？想必與宋郎曾有一面，故此知道。待我假做不知，回他便了。旦對小旦云奴家從沒有見那箇姓宋的舉子。小旦云娘行不知道麼？待我說與你聽。
前腔小旦唱那郎君感爾恩千頃。旦云為着那一件來？小旦唱為汝憐才俊。旦云並無此事。小旦云你說道沒有這事麼？只是海棠陰，誓插鹽梅，天與你傳姻信。旦云夫人既知，奴家豈敢再隱。只是夫人怎知得這等詳細？小旦云我與他，蓬山締好姻，蓬山締好姻。你終身大事呵，我把縭兒已結成。我與你，先拜了呵，小旦下禮介從今做姊妹兒般認。
旦答禮云謝夫人不棄，妾當以下陳自持。只是不待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，於心於理，覺有慚愧。夫人莫若差人送妾身回去，待宋郎尋箇媒妁，奴家告過尊人，那時得侍妝臺，於理覺為長便。小旦云只是這幾句議論，已見你賢能了。娘行不須過慮，我昨日已為你兩家斷成，令尊已親口承應了。旦云敢問妾家君怎得到夫人臺下，夫人得把親事斷成，乞道其意，以慰所疑。小旦云灑家就是王一龍女媵兒也，與宋郎邂逅中巒，後來使他得封官爵。一路前來，恐有人認得灑家容貌，致令洩漏機關，因改女扮為男妝，私行到這寺中。人只道是宋郎親至，狀詞投告的，甚是眾多。不想頭一樁就是你令尊設誣誑騙事，以此將你親事斷成了。旦云卻原來是這等緣故。夫人如此設施，賽過當年孟碩紅了。小旦云這都不在話下。只是宋郎探你，至今未歸，不知有何緣故？旦云奴家自與宋郎話別，卒然四野奔波，這時節想或到來也。
卜算子小生唱為覓梅端信，竊向孤山問。回鞭又想北來人，因到□花境。
眾上云隨侍的接爺。小生云夫人已到了麼？眾云已到多時了。小生云通報。眾應進云啟夫人得知，老爺已到。小旦云娘行且暫迴避着。旦應下小生上小旦云怎麼去忽多時？小生云蒙夫人促我前去，誰知歸途聞道倭寇南臨，這干係都在下官身上，因在中途打聽，以故不得就來。敢問夫人，一路來此，俱安好無事麼？小旦云妾身幸無他事，只是郎君略略有些。小生云下官有事，請夫人一一道來。小旦云你試猜一猜兒着。
紅衲襖小生唱莫不是娛任期班僚論？莫不是歷風塵遺敕印？小旦云都不是。小生唱莫不是，鋒警南陽，紫詔下平玁狁？小旦云也不是。小生唱莫不是，嫉賢的謫教人落縉紳？小旦云越發不是了。小生唱既不是禦不毛天王號令，又不是被譖詛名遺鐘鼎，好教我小鹿𠙯心不定也，怎得箇賈陸能猜破此情。
前腔小旦唱自駕稅青蓮、青蓮法境，便遇着兩造、兩造俱陳。小生云那告狀的姓甚名誰？小旦唱那原告卻原來隸海城，錢是姓。小生云想必就是錢惟義。那被告是誰？小旦唱那被告卻原來籍邾城，宋氏門。你道是誰？就是你尊大人。小生云他怎生告我大人來？小旦唱楮頭上盈寫着情誆騙。小生云夫人怎生般發付了？小旦唱我筆下親批着要合婚。限他明日送女過察院，待郎到日成親。不想錢氏父子，被謠言驚散，他女兒卻被我拾得在此。也不須明日裡調琴也，端的是今夜吹簫續鳳吟。
小生云這等機緣作合，真奇遇也！目今珩娘現在何處？小旦云叫內侍，與我請錢夫人到來。丑應向內云錢夫人有請。
一剪梅旦上唱無端陡起驚離恨，愁失尊人，喜値斯人。小生見旦唱霎時隔別霎時親，天賜良姻，人湊良姻。
小旦云郎與錢姬，雖未合配，天緣這等姻湊，諒已決成。明日乃大通吉日，過察院辦箇會親茶飯，一來□家合面，二來兩箇合婚，覺□□妙於兩得。小生云夫人言之有理，只是我家君今在何處？小旦云現在僧伽舍下。小生云既如此，二位且暫回避着。旦應云正是：有緣千里來相會，小旦云斷不是，無緣對面不相逢。二旦下小生云隨侍的，快與我到僧房，請宋太爺到此。眾應下，請末上
前腔末唱前來幸獲兒郎信，纔起歡情，又起疑情。生見末云呀，原來我爹爹在此！抱哭合唱相逢恍似夢中身，半搵啼痕，半拭啼痕。
小生云孩兒蒙爹爹撫養教訓成人，不意為年飢分散，今日得官聚首，事豈偶然。請爹爹受孩兒一禮！末云只行常禮便了。小生拜云一別隔秋春，尊前缺奉承；幸分天子寵，聊以答親恩。拜完末云我兒，可把我去後事情，試細說一番着。小生云容兒道來。
金落索掛梧桐小生唱袂與膝下分，時斷腸三寸。幸入天台，緣遇梅傳信。末云後來卻怎麼了？小生唱鴛鴦怕惹驚離恨，強割鸞衾，雕鞍北整。誰知路半程，多情更遇王娃憫。末云不是那王媵兒麼？小生云正是。末云早知你在那裡，不受這些賊子嘔氣。小生云爹爹也在那裡麼？末云一言難盡。待你講過，與你分說。只是你初去時，他怎生相待你來？小生唱他一見相如，便把琴心自引。
末云後來怎麼就配合了？
浣溪沙小生唱邂逅蓬山，則說道暫棲蹤影，誰知便締結朱陳。末云媵兒乃是走馬山一箇女寇，你配了他，也是朝廷罪人了，怎麼不遭三尺天條，反得九重賜爵，這怎麼說？小生云媵兒自見孩兒，旌旗刁斗慵題問，封豕長蛇懶掛心。因把營寨燒毀，軍士星分。□孩兒揭榜上疏，本上寫着道□□已掃烽煙盡，因膺爵腰下垂紳。
末云原來得官如此，可喜□□□□□別後情狀，可與孩兒□□。
劉潑帽末唱錢門別去無投奔，擬圖謀硯食燕京。誰知又□□□困。小生云爹爹既在走馬山，難道沒有見孩兒形麼？末唱我也曾見爾形。小生云爹爹那時何不前來問一聲兒？末唱待□□怕錯認。
小生云已後怎麼出來了？
秋夜月末唱傭書筆損秋霜盡，檄聞忽下中軍令。攸分卻似星馳迅，因斯方脫豺狼穽。小生云這等說起來，那人丁冊子，一定是爹爹寫的了。末云那冊子呵，都是我一身和淚兒修整。
東甌令小生唱聽說罷，欲斷魂，恨殺當初不我聞。一天如隔千山峻，總是沒緣分。今朝喜得相親近，免教兒對月夜思親。
末云這都不在話下。且說昨日那問事官，姓甚名誰？那方人氏？是這等英明果斷。小生跪云待孩兒請過罪來，方纔可講。末云但講就是，不須行這大禮。小生起云昨日那問事的，卻是王氏媳婦。末云我昨日隔簾，雖認不真，那轎裡乘來，婉然是箇男子，怎麼就是王氏媳婦？小生云不是媳婦，孩兒怎敢謊言？末云既是媳婦，怎的緣故，改女扮為男妝？小生云只為：
金錢花小生唱干天禁，長途怕有人相認，把巾兒籠着蟬兒鬢。末云原來是這等避嫌緣故，所以女扮男妝。賢慧，賢慧。小生唱縱使似孟女賢能，怎贖罪吾親。
扮堂後官上云自己海門巡捕官是也。前日打聽得本省提督制使宋爺，私行寓此，本縣官府毫然不知，偶値馬上差人報來，方纔曉得。不免向前參見了者。對眾云列位旗牌，勞你與我報一報門兒。眾云你是甚等樣官兒？巡捕云只說巡捕官參見便了。眾報門云巡捕官進。巡捕官進跪云海門縣巡捕官吳明參。小生云察院前俟候。巡捕應出眾扮官上忽聞職要親臨到，忙整衣冠扣洞天。眾對巡捕云願吳先生與學生們通報一聲。巡捕應進眾報門云巡捕官進。巡捕跪云海門縣文武官員等參見爺。小生云察院裡俟候。巡捕出云列位都到察院去俟候。眾應下小生云孩兒有一言稟告爹爹。末云有何話說？小生云孩兒自沐聖恩，便想結了鹽梅約誓，因使王氏媳婦，先到這寺中，孩兒隻身私訪到錢家莊上。不想錢氏與兒見面已後，被謠言驚走，父子中道分離。誰知錢氏失路，奔投到這山下，也被王氏媳婦相留在此。鹽梅之約雖定，奈秦晉之好未成。明日大通吉日，意欲過察院，結果了這事。不知尊意若何？末云婚姻既是天縱，理合早完。況吉日良辰，正宜成就。小生云叫隨侍掩門。眾應做掩門介小生云爹爹權請在僧房裡暫□□□待明蚤過察院就是。
末孤蹤被執客心忡，幸遇兒郎不意中。
小生誰謂此間相別去，還從此地得相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