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斷髮記/第三十六齣
第三十六齣 淑英剪髮
剔銀燈旦上今日裡，饑寒怎禁？冒風雪，痛苦過甚。惡木林，雖寒豈蔭；盜泉水，雖渴誰飲。渾身上，一任泥沾水浸，丈夫呵，我怎教更移了此心？
搗練子風浩浩，雪漫漫，萬壑千峰一日還。應有驚魂去不返，空流衣上淚痕斑。
奴家夜來被爹逼要改嫁，窮迫之中，無可計脫，將求自盡，幸得嬭娘救護，同姑姑冒雪逃回，方免此禍。古人道得好：我生不辰逢此百凶。末上古人云：機事不密，則害成。夜逼他小姐改嫁，不想老嬭與小姐逃了回來。我相公怕小姐途中不便，同我們依路跟來。誰想雪深馬不能行，到得小姐府中，天色已晚。相公今在堂屋裡坐下，教我到後堂，請小姐見面。惶懼不好見得小姐，也罷！這是相公之命，由不得我也。進相見介旦院子，你又來怎的？末小人同相公到此。旦相公在那裡？末在小姐堂屋裡。請去相見。旦驚介背云我爹爹自來，決無好意。怎麼了？不免教院子且去，又作道理。旦院子，你對相公說：小姐風雪裡回來，濕了衣服，少待就來相見他。末應下旦我尋思起來，欲去見我爹爹，倘被他禁住，我是個孤寡婦人，如何是了？悲介天呵！若非我婆婆靈柩未葬，丈夫骸骨未歸，我就將此劍自刎而死，要這殘生何用？罷罷！我不免仗此劍，把頭髮割下，倘爹爹見了回心轉意，也未可知。若是他再行逼勒，奴家死也未遲。取劍視介
香羅帶一從龍劍分，孤雄在軍，孀雌夜鳴聲念群。教人睹物淚沾巾也，人不在，劍空存，紅光照我如有神。這劍呵，當日裡，出自征夫手；今日裡，偏傷婺婦魂。解髮介
前腔我生何不辰？千般苦辛，一死須知猶可忍，百年懷抱與誰論也？為人婦，禮當盡，豈能再醮登二門。頭髮呵，我此身非是愛死，故把你剪下，爭奈丈夫骸骨未歸，須死不得。剪髮傷情也，我不久同為松下塵。
前腔嚴君不諒人，反齎怒嗔。身體髮膚非敢損，只求全節不全身也。生同室，死同墳，欲斷不斷心未忍。剪髮傷情也，顧不得哀哀父母恩。介
臨江僊寶劍操持光不泯，仗茲剪下香雲。只求就義與求仁，正是夫亡顯節婦，國亂見忠臣。
將髮斷下作悶倒介嬭、小旦秉燭上孝婦苦辭婚，哀聲何太頻。隔牆須有耳，窗外豈無人。嬭姑娘我相公堂屋裡坐了許久，小姐只顧啼哭，因何不出見他？我和你看去。介怎麼把頭髮剪了？眾悲唱
梅花塘這頭髮剪來堪愛訝，亂灑鏡臺雲，拋擲蘭房夜。旦此情欲說，恐人談笑我的爹爹。合謾嗟呀，骨肉漸凋喪，如搦沙。介
香柳娘小旦嘆青絲細髮，嘆青絲細髮，綰來盈把，須知不下千金價。從此後梳妝永罷，從此後梳妝永罷。何恨棄鈿花，垂淚滿羅帕，怎的將他取下，怎的將他取下？美玉元無片瑕，真情不假。
前腔嬭看雲鬟鬢鴉，看雲鬟鬢鴉，實堪描畫。當初沐取熏蘭麝，幾回見牙梳隱亞，幾回見牙梳隱亞。枕畔護蟬紗，鏡前倚鸞架。可惜將他取下，可惜將他取下，縱把羅巾蓋遮，觀來不雅。
前腔旦恐家君逼咱，恐家君逼咱，使人驚怕。他應暗許親相迓，全不顧傍人笑話，全不顧傍人笑話！奇禍恐相加，殘妝可拋卸，只得將他取下，只得將他取下，不敢分明怨嗟，妝聾做啞。
嬭相公，快來，快來！外老嬭，甚麼事嚷？嬭了不得！小姐聞你自來，恐你逼他改嫁，把頭髮盡皆剪了。外見介旦哭倒醒介癡兒，癡兒，何致乃爾？
前腔卻教人痛麻，卻教人痛麻，悔時無暇。果然不肯重婚嫁，做了人間話靶，做了人間話靶。你得後人誇，我喫後人罵，怎的將他取下，怎的將他取下？縱使爹行見差，如何割捨？
前腔旦望爹爹奬嘉，望爹爹奬嘉，挽回風化，何顏再把青鸞跨？剪頭髮情非謊詐，剪頭髮情非謊詐。到此是冤家，從來有姻婭。只索將他取下，只索將他取下。誓死終身靡他，一鞍一馬。
外兒，我早辰見你來了，曉得你決意守節，我本意到此，把好言語寬解你，反做出這等勾當來。旦孩兒不肖，做差了，望爹爹憐恕。外我留老嬭在此伴你，我回去，就着梅香來看你，須索寬省。旦多謝爹爹。
當時錯與議重婚，父說重婚女不應。
若使欣然輕一諾，半生誰信守孤燈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