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斷髮記/第三十四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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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齣 淑英走雪


淨丑扮更夫上長安三尺雪,人道十年豐。我們是東都守城的軍人。夜來城外柳秀才,因到裴府裡娶親,送我些酒錢,教我留下城門莫關。待他好來往,遇着這大雪,怎麼好?老哥,樵樓上已四鼓了,冷巴巴守甚麼?將城門開在這裡,冷舖裡睡去,管他!說得是!今夜不須守冷舖,有錢買得鬼上廚。這等大雪冷颼颼,不如舖中且睡去。旦走上


步步嬌婦女宵行羞難顧,急走多顛僕,倉皇喘未蘇。四下裡寥寥,絕無人語。卻教我淚如珠,灑遍來時路。


前腔小旦上夜色朦朧如銀霧,城廊重雲護,夜行燭又無。到處裡驚惶,寸心無主。賺得我向迷途,此恨堪誰訴?


前腔嬭上姑嫂中宵相逃去,強放金蓮步,行行怯路衢。猛可的誰知,故家兒女。忽聞得哨聲呼,恐怕遭巡捕。


憶秦娥雲垂幕,長安古道風如削。小旦風如削,彤雲黯淡,六花零落。冥冥夜色迷城郭,天寒苦恨衣衫薄。衣衫薄,不禁搵淚,慇然彈卻。來到城邊,已傳四鼓,且喜城門已開,可出矣。


眾出城介小姐,這裡有兩條路,從那裡去?嬭娘,若從大路去,恐我府中有人趕來,只從小路去罷。不知嬭娘知道這條路麼?我先年常到你家來,曉得,只是崎嶇不好行。沒奈何。眾行介積雪杳漫漫,長風吹鬢寒。在家千日好,出路半朝難。


漁父第一是則是路途中蕭索,滿江山六花布繞。疏林外陰風惡,只聽得戍樓中數聲曉角。撲簌簌吹落梅花調,翻與愁人添寂寞。遮不得撲頭撲面紛紛落,滿地瓊瑤人不掃。好了!天色已明,趲行幾步。眾行介我只見灑玉塵,滾銀沙,滿空鸞鶴,傾刻裡青山已老。呀!錯走了路,快轉去。最苦是途迷,故把人擔閣。虛怯怯,行來身軟弱。嬭娘,我腹中饑餓,行不得了,怎麼好?你夜來只顧啼哭,不肯喫飯,這是曠野之中,沒計較。小旦曾聞漢蘇武,餐氈食雪,可充饑,此間有冰,你須索喫些。嬭取冰介我受冷擔饑,神衰力少,喫介把寒冰口嚼。嘔介透饑腸,痛煞煞轉如刀割。下介那個是:溪流凍斷層冰合,野渡無人空自惱。


這條小河,常有渡船來往。而今凍了,怎生是好?曾聞漢光武到滹沱,冰堅可渡,我們就在冰上行去罷。且緩着,我踹一下看來。踹跌介眾驚介沒事,冰堅可渡。過介旦、小旦行介


前腔戰競競臨深履薄,滑剌剌冰兒上難移小腳。旦跌介不覺弓鞋跌綻了,坐介我猛地裡,愁魂渺漠。怎禁受江空野曠無停泊?冒雪衝寒途路杳,為只為我爹爹不諒人,逼偕窕窈。裴淑英,裴淑英,顧不得死填溝壑。小旦你本欲盡孝情,來承顧托。都變做長吁短嘆,愁眉怨貌。悔不盡,悔不盡,此來差錯。奉勸你姑姑嫂嫂,又何必哭啼啼把臉兒朦着?我只怕,我只怕傍人知覺。歲寒松柏幾曾凋,甘做溝渠一餓莩。冒風衝寒豈憚勞。


前面有條小嶺,你們趲些上去。嬭娘,這裡沒人,我和姑姑略坐一會。也罷。路程來了多少?來了一半,還有五十里,且比前不好行。而今下午過了,大家去罷。旦推介少刻天晚,林深路黑怎麼行?你真個惱殺人呵!


二犯皂羅袍非我不行坐倒,奈饑寒到此,半步難熬。望介嶺頭一望路迢迢,不由人不心焦躁。鞋弓襪小,腳兒怎蹻?躭驚受怕,雪兒又渺,千辛萬苦堪誰告?前面有箇酒店,不免把首飾換些東西喫去。使不得!我們是個寡婦,縱然我死,也不入酒店裡去。小旦嫂嫂言之有理。我買來,送與你們喫罷?也不可。前村裡,酒旆搖,斷魂從此不須招。饑寒際,節義牢,節和酒價定誰高?


前腔小旦我輩幸全節操,賴嬭娘救護不憚煩勞。空誇積雪勝瓊瑤,妾家那得瓊瑤報?老身不打緊,只是苦了你們。小旦膏明自熬,蘭馨自燒。親家心險梅香巧,教人落在他圈套。忙行處,獨木橋,過時須挽柳枝條。心驚戰,氣怎消?魂隨流水去滔滔。


前腔思我相公堪笑,把娘行、賺得痛苦無聊。長空萬里灑鵝毛,中途姑嫂傷懷抱。冰容雪態,丹青怎描?霓裳波襪,孤貞自保。此行真把冰霜傲!孤村外,隱白茆,遙隨虎跡度荒郊。人煙少,狐兔驕,婦人到此亦雄豪。


內作樵歌介旦驚介


二犯駐雲飛驀地魂飄,嬭娘,是甚麼人嚷?是採柴的唱歌,你慌甚麼?呀!我只說是相公有人趕來。聽得歌聲鬧採樵。恐遇人強暴,使我心驚跳。嗏!薄命倘逢遭,把咱圍遶,眾口譊譊,半路相邀,插翅難逃,怎得開交?我甘作赴水投崖,姑姑呵,你把誰來靠?猛地思量珠淚拋。


前腔小旦數陣狂飈,凍得渾身似水澆。岸火明漁棹,罷卻寒江釣。嗏!山路越岧嶢,石門深峭,雪滿林皋,鶴怨猿號,薄暮清宵,寂寂寥寥。真個是地僻人稀,形影空相弔。冷地相思心下焦。


天已晚了。


前腔野寺鐘敲,寶剎懸燈照九霄。獨鳥棲寒條,山犬迎人叫。嗏!墜雪響芭蕉,亂鴉喧鬧,寒影瀟瀟,飛遶林梢,枯樹危巢,絮絮叨叨。怎知道我路遠人愁,偏向愁人噪。暗地思量容鬢消。


清江引煞忙行數里人靜悄,回顧山林杳,誰道我家遙?昏黑應須到,到家時,向靈前哭到曉。


雪夜潛身到洞房,此行端是傲冰霜。
歸家不敢高聲哭,只恐猿聞也斷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