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清忠譜/第十二折
第十二折 哭追
水紅花末扮朱完天將巾、箭衣、腰間掛劍、長三髯上權璫飛焰到中吳，遍傳呼，天傾何補？千秋意氣未全無，敢捐軀，狂撾諫鼓。自家朱祖文，字叔經，別號完天，祖貫檇李人氏。先祖諱先，嘉靖時殺倭有功，歷官天下大都督，世蔭麾戎。我幼年失怙，賴母劉氏撫養長成，苦節貞操，無由旌表。吏部周公，素非相識，力致當道，上疏具題，得造節婦牌坊。一向銘心鏤骨，感泣搏顙，願為公死。不想近日吏部忤璫被逮，變起倉卒，可憐吏部四壁蕭然，一貧如洗。眾斃緹騎之後，隨又六門設櫃，那販夫樵竪，無不捐貲樂助，一為校尉使費，一為上京盤纏。我想吏部疾惡若仇，鋼腸似鐵，此行必無生理。我悄地相隨到京，生則職納橐饘，死則視其含斂，以圖萬一之報。聞得開船在即，免不得趕上前去！不必私恩小惠，微報易為圖，直生死與相俱也囉！下
前腔丑、付扮二校尉，生帶刑具，外扮船家搖船上。丑、付唱無天無日是姑蘇，勝強徒，一場胡做！欽差打得命兒殂。到京都，從頭分訴。付我們駕上差人，靠着皇帝老子的勢頭，誰敢道隻字？不想蘇州百姓，成群結黨，作亂起來，竟將百戶方文臣打死。少不得到北京與他們算帳！末向生介咄！你如今在船中，不怕你跳上天去！生作不理介。付船家快搖！外我們要上岸買些酒肉哩。付就要買東西？且到無錫去挽船。外應介，作搖介。末、付唱急駕扁舟搖去，無錫在前途。到時節纔把村醪沽也囉！俱下
山坡裡羊小生舊衣巾作驚惶失足狀急急奔上呼天夜茫茫失曙。呼君路迢迢難籲。呼親形影無尋處。我，周茂蘭。只為父親被逮，士民公憤，擊殺官旗，官府恐有疏虞，將我父親一日三處移置，連我也不得見面。早上縣公密報，說今早五鼓已開船就道了，因此急急趕來。氣喘吁，踉蹌泣路隅。哭介我那爹爹阿！分離不得斯須語，生死無由撫抱呼。一路趕來，看看已到無錫了。身孤，盼親闈淚眼枯。舟逋，覓輕帆望眼糢。
作遠望介那隻船頭上站着的兩個人，好似前日校尉的模樣。又望介是阿，是阿，一些也不差！看他歇船光景，待他攏來，我就跳上去便了。末、付內喊介船家，這裡是無錫馬頭上了，你要買東西，快些上岸買了，我們就要開船的。外內應介來了！末、付上就在這裡攏船罷。小生好了！好了！待我跳在船頭上去。作跳上船介。末、付驚介你是什麼人，為何跳在我船上來？
皂羅袍小生哭唱介痛我尋親遠赴，揖介望尊行方便，寬假須臾。末、付咳！你說是那一個？小生我是周鄉宦的兒子。末、付怒介唗，唗！還不上去？好打，好打！小生我孤身到此實無辜，見親一面非他故。末、付喝介快些走！扯介。生在內叫介可是茂蘭孩兒？小生指內介這是我爹爹了！忽聞爹語，聲聲慘呼。嗟兒不孝，行行漸疏。末、付這狗頭，還不上岸！作打介。小生強住介、喊介吾那爹爹阿！吾那爹爹阿！幾聲痛叫親生父！
解酲甘州生奔上介我孩兒不諳世務，涉長途到此探予。小生見生、跪介，抱住哭介阿呀，爹爹阿！你癵𤷄桎梏身拘鎖，攖何罪作囚俘？生兒阿！你來做什麼？我完我事生拋汝，伊自全伊莫顧吾。小生孩兒只道爹爹還在府署，不想半夜出城。縣中報知，驚駭無地，急急趕來，同爹爹上京。生吾恐白日下船，士民又來阻撓，故此黑夜而來。你既曉得，也就罷了，到此何幹？還不回去！小生若如此說，爹爹果然不要孩兒去了！天乎，好一似刀刀割肚剜膚！作在地滾哭介
玉抱肚生兒阿！不須愁苦，急歸家讀書孝母。小生母親有幾個兄弟在家奉侍，孩兒一定要同爹爹去的。生我此身久許君王，怎違心復戀妻孥？小生爹爹此去，路途遙遠，況到京大費周折，豈可無人作伴？留兒身畔代家奴，怎做得患難周旋一介無？
生一發用你不着了！你快回去對母親說，速速把妹子送到魏家去，完了我一樁心事。末、付你父親尚不容你去，咱家老子怎肯容你，快走你娘的路！作扛小生、丟上岸介。末、付快些開船！快些開船！內應介來了，來了！拿櫓，點篙！生作看岸上介。末、付艙裡去！拖生同下。小生跌悶在地，漸醒介爹爹那裡去了？爹爹那裡去了？滿場奔、望介、哭介阿呀！船兒竟開了去了！
掉角吾鄉盼輕舠飛如野鳧，恨官旗毒如狼虎。歹東風疾吹一帆，狠舟師加添幾櫓。叫介爹爹阿！爹爹阿！叫得我破喉嚨、號隄畔、哭天涯，親容望斷遮雲霧。船已去了，難道我不去不成？怎做得貪棲息，歸故土？一任做風中絮。
罷！說不得了。緩急非所望，生男復何益？爹爹既欲捐軀報君，我又何難捨生報父？只得投水而死罷！末一面上急急行來，船兒去遠了。呀！那邊的好似周公子，上前看來。
尾聲小生唱一靈急奔燕山路，也得個死生一處。爹爹慢行，孩兒來也！少不得相逐清冷屈大夫。
作投水介。末急救介呀！周公子為何如此短見？小生原來是朱先生。阿呀，先生嗄！父親被逮，為子者自合追隨，緹騎必不相容，將我迫逐上岸。進退兩難，只得尋個自盡。一靈有知，還得相依左右。不想又遇了先生。末公子差矣！尊大人灑然就道，雖已忘家，然事未可知。脫有緩急，誰可告者？公子還該速覓便舟，隨行看覷。鴻毛一死，卻有何益？小生先生之言最是。只是道路間關，一身狼狽，況無便船可覓，不若速死為愈。末咳，公子不必慮此。卑人與吏部初非相識，先母旌節，實荷厚恩，曠古所無，何難捨身圖報！公子若慮道路間關，卑人願奉陪前去。小生若得同行，足見周旋至誼。只是風塵勞頓，何敢貽累先生？末公子說那裡話！
好姐姐我久已委心相許，豈臨事偏多顧慮？報恩機會，分明此一時。合相從去，三千里路身家棄，十二時辰涕淚餘。
小生嗄，先生！
前腔感君情深肺腑，乾坤事擔當如許。棘端犴吻，緩急信有諸。合前
末天色漸晚，公子不必遲疑，卑人身畔薄攜盤費，就此徒步上京便了。小生多謝先生！同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