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人獸關/第二十六齣
第二十六齣 冥警
淨持刀上殺人可恕，情理難容。可恨尤滑稽這廝，在家中喫我的、着我的，鎮日哄我做官。千鄉萬里，拿了三千銀子，來到京師，今日說選了某衙門，明日說幾時到任，竟自己去買了親軍指揮使。反大模大樣，差了兩個人攙我到衙門，又逼了我三百兩銀子去。饒你泥神，也忍不得！不免拿把尖刀，黑夜到他衙門中去刺殺了他，也出了這口氣。行介迤邐行來，此間已是了。摸介呀！門兒關得鐵桶一般，如何進去？且在簷下權坐一坐，等他五更入朝，刺他便了。正是：
恨小非君子，無毒不丈夫。睡介。付淨扮睡魔上
歲事悠悠轉轂，世路紛紛覆鹿。一夢幾時醒，蝴蝶栩栩睡足。注目，注目，一枕黃粱未熟。
小聖乃睡魔神是也。前奉菩薩法旨，着小聖將桂薪引入惡夢。今桂薪罪貫滿盈，不免引彼夢入冥境，顯一果報便了。將拂子拂淨介。淨作夢中驚起介要殺那尤滑稽，一覺睡去，幾乎誤了正經。付淨作引淨行介。淨看介好一所大衙門，夜間看來，比日裡又大了許多。張介裡面為何黑洞洞地？呀！你看陰風慘慘，殺氣騰騰，好不怕人。咳！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。不免直闖進去，刺殺他便了。付淨潛下，淨挺刀直趕進介。內敲金鑼，牛頭、馬面將鋼叉叉出淨介，淨在地亂滾、鬼叉住在一邊介。外扮閻羅天子，鬼判隨上
北雙調新水令外森羅寶殿法昭昭，比人間稍存公道。錢財無賄賂，善惡鑑纖毫。業火風刀，恁阿鼻也不過惟心造。
人間關節應難到，世路恩仇待補來。
莫道通神錢十萬，則俺河清那得笑顏開。
寡人閻羅天子是也。敕受天曹，掌陰陽之果報。威行地府，司人獸之輪迴。怎的是人獸輪迴？大凡獸具人性，人包獸心，人見那披着毛、帶着角，這便是獸。不曉得他一心向善，立地是仙佛聖賢。人見那頂着冠、束着帶，這便是人。不曉得他一念造惡，頃刻是牛羊犬馬。眼見鯀為黃能，彭生為豕，如意為犬，鄧艾為牛，這都是千秋成案。近日中山狼一事，與狄靈慶義犬一宗，已依律發遣去了。日來地獄清寧，案牘如水。咳！只恐世人造孼，與日俱增，免不得俺陰司一番判斷也。鬼稟上大王，有一生魂持刀直入殿前，已經拿下，專候發落。外押他進來！鬼捉淨見介。淨見外、怕介呀，不好了！這是閻羅大王，我怎麼到了這裡來？逃走介、鬼捉轉介。外唗！你是何處遊魂，為甚持刀直入俺地府？淨小人桂薪，龍遊人氏。因妻舅尤滑稽哄小的買官，同到京中，豈意將小的銀三千兩，反自買了一個指揮使，小的氣憤不過，要刺殺他，不想誤投殿下，死罪！死罪！外對判介將善惡簿來查看！判將簿遞外看介。外丁卯年十二月，尤滑稽同桂薪到京買官，將桂薪銀三千兩自買指揮使訖。淨大王爺簿上所註，與小人口訴的一字不差，求大王爺詳察。
南仙呂入雙調過曲步步嬌我萬水千山京師到，費盡錢和鈔。奸謀百出高，買得功名，他行榮耀。負屈苦悲號，拜介願求天鉞誅奸狡。
外對判介再查桂薪平日行止如何？淨慌介不好了，露出馬腳來了！外看簿介甲子年八月，桂薪缺欠官銀，鬻妻子無償，情極投水。有施濟助銀三百兩，桂薪立誓犬馬相報。施濟復借屋與薪居住，連結婚姻。桂薪掘得施氏藏金萬兩，逃居龍遊。後施濟身亡，妻子往浙索負，桂薪同伊妻尤氏、子桂喜賴銀賴婚，負恩負義。淨聽作慌介這等小事體，與陰司何干，要他註得這樣明白！外桂薪，你幹得好事！別人騙了你，你便要殺他。你負人大恩，天理怎生容得！淨大王爺，小的從沒有此事的。外唗，胡說！
北折桂令你為着假烏紗挺刃咆哮，也只是阿堵情濃，因此上瓜葛親拋。倒忘卻活命洪恩，萬金厚利，秦晉深交。痛飄零他鄉孤寡，恨殘忍一窟鴟鴞。恁的盟深環草。休道是陽間常調。則俺這狠陰司怎一筆勾消！
淨大王爺，這事又無證據，其實冤枉。外你道沒有證據，我就把一個證據與你。對判介查施濟魂在何處？判查覆介施濟生前行善，今授蘇州都土地之職。外差鬼卒宣來！鬼向內介奉大王爺旨，宣蘇州都土地見！生金襆頭、袍帶、執笏上
善惡到頭終有報，只爭來早與來遲。
見介蘇州府都土地謹參大王！淨見生慌介我如今見了施員外，教我無容身之地矣！又逃，鬼捉介。外桂薪許多抵賴，宣你與他對證明白。生立向淨介咳！桂薪，你好狠也！
南江兒水你情極投淵日，我捐金贈爾曹，分離一旦安居好。你得了藏金呵，潛營兔窟機謀巧，忍見我顛連妻子無依靠，尤恨把姻緣虛掉。真個是禽獸心胸，枉卻了衣冠嚬笑。
淨拜介大恩人在上，我桂薪到了今日，一字也不敢說了，只求恩人海涵！
北雁兒落帶得勝令外你腹藏着黑漫漫腸一條，心設着毒狠狠機千套。自恃着氣洋洋多富豪，竟忘了哭啼啼把深淵跳。覷他人億萬等蓬蒿，恁毫忽如珍寶。縱把那人心兒瞞昧了，只恐這老天公不可淆。伊招，負恩德非輕小。難逃，受輪迴萬劫遙。
淨大王爺，小人原是有人心的，都是妻子教道壞了。外對生介他妻子負心更甚，不免拘來面鞠一番。生大王言之有理。外叫鬼卒，速拿桂薪妻、子，枷杻到來！鬼領旨！押旦、丑枷杻上犯鬼當面！外你那婦人，怎地主謀，負施家恩德？今日丈夫扳着你，料難免此罪了。旦大王，他是一家之主，都是他自己不是。對淨介
南僥僥令負德伊行主，我妻兒隨樣描，為甚的臨頭禍到多推卻？拜生介望親家大恩人，把往日閒言付碧霄、把往日閑言付碧霄。
外唗！這婦人一味胡說！對判介桂薪立誓，如有負恩，犬馬相報。如今先罰他妻、子在施家為犬，桂薪至陽壽終時亦變犬便了。叫鬼卒，速拿桂薪妻、子，變二犬去！鬼牽旦、丑下。淨叩頭介求大王方便！
北收江南外呀！早知道這般樣悲悼呵，為甚的把恩義逐風飄。今日裡改頭換面盡披毛，怎妝魔作么、怎妝魔作么，只合去柴門籬落吠哰哰。鬼牽二犬上。淨見驚哭介
南園林好淨見雙雙蹄攢尾搖，聽哀哀盤旋叫噑。痛骨肉今遭孼報，禁不住哭噑啕、禁不住哭噑啕。
鬼牽犬下，淨抱住哭跳、內亂敲金鑼介。外、生大抵乾坤都一照，免教人在暗中行。同鬼俱下。淨身在原睡處、作夢醒介，亂拜介
北沽美酒帶太平令拜閻君把罪孼超，拜恩人把怨恨饒。乞恕我初犯無知這一遭，免妻孥作獸獒。看介阿呀！怎不見一些兒、一些兒形蹤消耗，狠神靈何方廝鬧，苦妻孥何方哀叫？我呵！定心兒想着、看着、卻原來在人間醒着。呀！閃殺人鬼門關萬般懊惱。
呵呀！好一個怕人惡夢。我只道惡人做得的，原來陰司記得這樣明白。我負了施家，妻子俱已為犬，尤滑稽負了我，自然亦有果報。撇刀在地介我如今也不殺他了，連夜回家，看妻子存亡下落，速到施家去懺悔便了。
北清江引人生背德干天討，一夢知分曉。世上縱糊塗，業鏡難顛倒，願一切負心的都省悟早。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