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義烈記/第十四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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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齣 冤獄商調用先天韻


丑扮禁子上近貴非真貴,當權且弄權。全憑一片竹,唬得罪人錢。自家非別,乃黃門北寺獄中一個禁子便是。論俺們這做禁子的,第一要斗大的膽,第二要鐵硬的心。斗大的膽,任他千群鬼叫,齁齁枕著骷髏眠;鐵硬的心,饒他一絲氣存,狠狠還將枯骨打。俺使的棍,早間叫做梳頭棍,午間叫做點心棍,晚間叫做油火棍,隨他倔強漢子,盡教一頓便葳蕤。俺用的錢,告饒上來的叫做買命錢,逼勒上來的叫做剜肉錢,結果上來的叫做冤枉錢,憑你窮苦囚徒,難道分文不使費?半月前,董爺發了一個犯婦來,說是甚麼張儉的妻,我本官事忙,尚未審他來歷。聞道聖旨逮捕黨人,今日都要送來,我這獄中監候,人數眾多,到是一場好買賣,衹得報與本官知道。向內叫老爹有請。


過曲吳小四淨扮獄官上做獄官,要賺錢,慈悲休浪言,常例齎來刑罰免。若無常例與老爹便怎麼?就是我爺娘扯到柙床眠,比皋陶還更賢。


幽室間逾邃,圜扉春未暄。條候心莫訝,獄吏自□尊。自家黃門北寺獄官是也。我這獄是近日新設的,朝廷重情人犯,方纔發來。禁子,那張儉之妻,既是宦家,一者囊橐必富,二者受不得苦楚,我們乘著今日稍暇,將他需索一番,有何不可?老爹,這宗且待後,聞聖旨逮捕黨人,約有二百餘名,今日盡行發來,正是百年難遇。淨大笑云怪道我昨夜做一個好夢。老爹做甚夢?夢見我往糞坑邊過,跌入其中,喫了一肚子屎。呀,喫屎怎麼到好?你卻不知,喫屎是得財。丑頓足云可惜可惜,老爹何不早與小的說。甚麼可惜?早知喫屎是得財,我何不將逐日解的,都與老爹喫。閑話休說,你去門外看著,人來通報。理會得。出介。二皂隸索小生、囚扮帶杻械上


引子憶秦娥小生銜哀怨身遭縲絏,隨驅遣,隨驅遣,怎當他讒口千端,衹落得赤心一片。


皂隸此間已是黃門北寺獄。禁子,這是董爺發來黨犯一名范滂,牢固監收,我再拘人去。曉得。皂下,丑帶小生入介。丑老爹在堂上,快進去。小生望內驚云范滂得何罪,今日卻到這裡來。頓足大哭介


過曲山坡羊望見了這公人心驚膽戰,纔入得這公門神昏目眩。進圜扉今日個何難,衹怕要脫牢籠他日無方便。你好不達時務,身子尚未進去,心兒便想出來。見淨云老爹,黨犯一名范滂見。向小生云跪著跪著。小生我是朝廷命官,怎生跪這獄吏。唗,這裡不是鷺序鵷班,論甚爵位。當日蕭曹做了丞相,下獄時也會跪我,何況於你。小生休亂言,居官無罪愆。淨笑介你既無罪愆,到此何幹?小生恨奸人酷把威權擅,他要謀盡忠良纔得身保全。他是近侍官員,被你這般樣冤枉他,你就該死罪了。小生你索哀憐,念我無辜禍妄延。我若將人人哀憐起來,獄中可不出鬼。小生熬煎,受彼欺淩淚暗漣。


老爹,他倚官挾勢,不跪也罷。須問他討常例。說得是。向小生云那犯人,自古道:靠山喫山,靠水喫水。但是囚犯進監,都有個常例,官無大小,要錢一般,你當初做官時,豈不知此理?快將常例來。小生范滂是做清官的,並無分文在手,我若要錢,不到這裡來了。你縱然無錢使費,難道皋陶也不祭?小生為甚祭皋陶?你原來不曾讀書?皋陶生為士師,死為獄神,凡囚犯入監,必先祭他。小生用甚麼祭?富者羊一腔,貧者豬一肘。爐內爇名香,壺中斟美酒。老爹潤枯腸,禁子解饞口。肥肉帶遺妻,骨頭包喂狗。小生若還不祭,便如何?淨、丑若不祭呵!臭蟲脊背丁,老鼠腳跟咬。桎梏永不離,杖瘡難得好。小生休胡說。吾聞皋陶,古之直臣,知滂無罪,將理之於帝,如其有罪,祭之何益?既如此,將他下在重囚監中,待他受用幾日,看我手段。丑應,帶小生行介


前腔小生哭唱冷颼颼的寒風輕煽,黑昏昏的東西不辨。杳茫茫叫不應的神明,高兀兀望不見的君王面。心慘然桁楊滿目前,教我鼠牙雀角空含怨,誰把鄒陽書代傳。天!天!范滂身死有何足惜?衹怕貂蟬無忌,朝廷勢孤。蒼天,留得賢人祚可綿;黃泉,欲做忠臣命可捐。丑同小生下。旦囚服哭上


前腔羞怯怯遮不得的面腼,鐵錚錚抵不過的舌辯。重沈沈逃不出的罪名,苦哀哀捱不徹的時乖蹇。我那丈夫呵,衹願你似鳥離弦,名山與大川,甘心犴狴遭刑憲,你衹待赦放金雞身可還。丑上稟老爹,范滂已下在重監裡了。是誰人這般啼哭?是女監中張儉的妻。老爹受了一肚子氣,正沒處發揮,提他出來。丑應,向旦云衹管哭,衹管哭,快出去見老爹。旦悲介天!奴家聽得一聲呼喚,魂飛九霄,如何是好!淒然,死為夫君大節堅;丈夫你軒然,聲震朝廷大義全。


丑帶旦見淨。旦立拜介。淨如何不跪,卻來施禮?奴家係仕宦之妻,望大人曲全體面。淨對丑云我老爹一向盡有威風,今日怎麼遇著這兩個人,掃興。丑向淨耳邊云老爹狠著些,他自然懼你。淨點頭云說得是。拍案大叫云禁子,拿拶指夾棍來。丑扯旦云快跪快跪。旦跪哭介。淨我問你,你既係仕宦之妻,卻為甚事逮將你來?奴家丈夫張儉督郵防東,為除暴安民,觸忤了權貴,反被他誣了朝廷。逮夫不獲,遂逮奴家,實是冤屈。旦哭介。淨哭云苦哉苦哉,這話教我怎忍聽得?丑向淨耳邊云老爹不要傷悲,你若心慈,連屎也沒得喫。淨點頭云說得是。拍案大叫云誰管你是非曲直,快拿見面錢來!旦哭云我婦人家,那有甚麼見面錢。淨、丑作威罵介


前腔他難親近的是貪狼顏面,老爹是有些兒狠。他難按納的是妖狐機變。老爹是有些兒奸。我婦人家有甚白鏹青蚨?若無銀錢,首飾衣服也好。難道你丈夫沒宦囊?我丈夫呵,似冰清玉潔毫無靦。禁子,他既是清官之妻,撿個乾淨柙床與他睡。方纔已將臭蟲掃去一擔,止得二三斗兒在上,不打緊了。旦哭介大人,你休心火燃,將奴蟻命全。常言囹圄堪修善,莫使六月冤霜飛滿天。淨、丑積甚麼善,似你這般慳吝的,便是沒天理。當不過這威權,腸痛空勞泣斷猿;跳不出這愁圈,淚迸空勞灑杜鵑。


內云叫禁子開門,董爺親解黨犯一百二十名送監。董爺到了,老爹快出去迎接。我先出去,你將這婦人收入女監,另日再問。淨忙下。丑推旦介進去進去。


不思身體重於財,命屬懸絲苦自捱。
甚日春回幽谷暖,有朝盆啟太陽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