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貞文記/第三十五齣
第三十五齣 情圓
羽調浪淘沙外、淨、老、貼上黑海瀰茫，無邊無界，人世塵迷，渾如大海。日輪月馭奔馳快。看乾坤內幾度滄桑改，只有法界依然在。
拍天波浪是東洋，慾海滔滔浪更長。世上有情都是累，情根斬斷即慈航。外我乃南海老龍王，和老龍母，這兩個小龍女，便是霜娥紫娥。向日同大的女兒生在凡間，今俱回到龍宮，不免領他同拜菩薩去。生、旦，小生扮白衣童子上
前腔男女情牽，沉淪慾海，轉眼回頭，同登法界。聽能言鸚鵡聲無賴，生喚醒掙出煙花寨，早還徹三生債。
生墜落塵凡經幾秋。旦生生死死不勝愁。小無意同埋鸚鵡墓。合何心重上鳳凰樓。生我乃菩薩座下侍者善才。旦我乃菩薩座下侍者龍女。小我乃楊柳枝頭鸚鵡。生只因當日聽鸚鵡一言，忽生癡想，我便降生為白龍縣沈佺。旦我便降生為張氏玉娘。生生不成雙，歿而合葬楓林之下。生本非寄，旦死亦非歸。生離既非假，旦合亦非真。生三生之事，俱已了徹，我等同見菩薩去。見眾稽首介潮音已響，菩薩早上。末上紫竹迎風嘯碧空，波光灧瀲映蟾宮。一聲潮響如雷震，驚醒人間兩耳聾。老僧觀音大士，有侍者善才龍女，降生凡間，今還證本位。龍王龍母，帥引大眾齊來見我，則索面與提醒一番。眾見稽首介。末善才，龍女，你今省了麼？生、旦跪介弟子生在塵世二十餘載，猶如一瞬。今已知生之非寄，死之非歸。離之非假，合之非真。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。一切有無，都無是處。想我二人，當日只因一時妄想，遂起妄情。情之一字，誤人不淺。伏望菩薩指示大眾，超登彼岸。末笑介你二人纔醒了也！起來，聽我講你知道。
北點絳唇人世上濁骨凡胎，多情多愛多沾帶。伶俐癡呆，總為那多情害。
混江龍我想多情多害，歎世間伶俐的總成騃。外凡人沒有十分伶俐，便沒有十分癡呆。沒有十分癡呆，便沒有十分情障。末情之為障，不特男女有之。舉凡爭名兢氣，愛酒貪財，無一不生於情。於情一有所著，便不能不受其害。看世上人呵，那一個不爭名兢氣，那一個不愛酒貪財？外淨世上有那幾個？末那些癡呆的不消講了，我把伶俐的說幾個。有一個爭名的嚴子陵，暑月裡著羊裘，向灘邊垂釣。還有個馬伏波七十歲老衰翁把馬革包裹屍骸。生。旦人言雲臺不及釣臺高，那曉得雲臺爭名於朝，釣臺爭名於野，相去也差不多兒。這委實都是癡也。外。淨尚氣的有誰？末有一個尚氣的古冶氏，絕地紀賭功勞，爭桃身喪。還有個楚霸王氣蓋世，無面目返江東，自刎江涯。生。旦古冶氏爭桃身喪，楚伯王爭國身亡，大小不同，總是一場虛氣。果然都是癡也！外。淨那貪酒的是誰？末有一個貪酒的李太白，自負著謫仙才，當金龜醉騎鯨，身亡采石。還有個晉劉伶，轟飲在竹林中，荷土鍤走荒郊，死便藏埋。生。旦李白恃才放蕩，掬月江心。劉伶恣意談玄，埋身荒野。兩人飲酒為酒所使，委實都是癡也。外。淨那貪財的是誰？末有一個貪財的石季倫，金谷園逞豪奢，擁綠珠，同著那珊瑚身碎。還有個齊景公，馬千駟擅東海上牛山，不禁的流淚盈腮。生。旦石崇生而被僇，景公死而無稱，兩人聚財，為財所害，委實都是癡也。外。淨世上人爭名兢氣，愛酒貪財，果然皆是癡情所使，卻不如男女中情癡更甚。古來為色情所迷的是那個？末有一個好色的漢相如，賦求凰挑卓氏，三焦病渴。還有個荀奉倩，為情深殉佳人，同葬泉臺。生。旦相如琴心傲世，荀粲以佳人難再得，兩人自命風流，皆為風流所誤。真個都是癡也。老。貼酒色財氣，誤人不淺，世上人那個不曉得，卻那個不被其誤！所以說，伶俐癡呆，總是一般般的。末笑介你兩個早醒了也！你覷著世上人，攘攘勞勞掙眉弩眼，那一個不在人我場中相跳蕩，劫劫波波傷筋折骨，那一個不在是非窩裡逞狂乖。那爭名的咽螬李、採薇蕨，在蝸角中瞞神赫鬼。爭利的蜂釀蜜，蚟爭血向蠅頭上，噬虎吞豺。尚氣的潑鄧鄧裂胸脯絕脛脰，顧不得亡親喪己。嗜酒的醉醺醺舞婆娑爛腸胃，顧不得敗檢招災。那好色的小則溜骨髓害虛癆，魂銷魄化；大則亂家邦興妖孽，國亂人衰。這都是一件件，一樁樁淤泥裡種成情榾柮，因此上亂紛紛鬧嚷嚷，在滾鍋裡放出禍根荄。生旦世人沉淪慾海，俱是如此，菩薩將用何法救度？末這也不難，只要掃除了一情字，種種孽障俱可斷卻。則你那寸心淨處即靈山，紅塵隔斷黃金界，真乃是俗緣不染，清淨無災。
小生蒙菩薩指示，鸚哥兒也省的了。外。淨世間惟人為萬物之靈，所以證果成佛，多係人身。我等雖號神龍，不離鱗介之屬，未知也可成佛麼？末凡有知識，皆有情性，具有情性，皆可成佛。況龍為四靈之長，神通變化，安得不可成佛？
北寄生草你變大呵乾坤窄，變小呵在芥子埋。興波作浪威光大，騰雲致雨神靈快，張牙露瓜形容怪。你雖是披鱗帶角畜生身，則那一靈慧性依然在。
生弟子自來為癡情所誤，今乃知情不可有，亦不可無，說有說無，總無是處。末若說無情，種種識想，俱從何起；若說有情，你住世二十餘載，淨裸裸，光脫脫，撒手歸來，這情在何處？
么浪說多情種，枉稱美俊才。你是個畫眉走馬章臺客，玉樓作賦修文伯，還不徹鴛鴦並塚風流債。休道是，一抔黃土覆文章，則問你三生石上人何在？
旦情既為有，何以言無？情既為無，何以言有？是有是無，終歸何著？末若說無情，情原非無。若說有情，情原非有。說有說無，總非實相。我且問你，世上女子，有色的不必有才，有才的不必有行，才行色三者，你卻兼而有之，及至回首之日，色在那裡？才在那裡？行在那裡？
么浪說如瓊質，枉誇蘭雪才。你道是羞花閉月天然色，錦心繡口風雲態，冰姿玉骨松筠概。休說是，一時紅粉變骷髏，則問你，貞名千載終何在？
二旦像弟子二人，亦有何情，終以情死。這段因果，卻是怎麼？末你二人不緣情生，豈緣情死？不過現身，為薄情人說法耳！
么虧煞你同鸚鵡，伴鏡臺，牡丹綠葉把花枝蓋，湘裙六幅拖著飛霞帶。世上女子守志的還有，侍女中似這等的絕少。則那紅罏烈火難把真金壞。你兩人呵，雖是相隨弄玉共吹簫，則是清霜紫電依然在。
小生猩猩能言，不離走獸，鸚鵡能言，不離飛鳥。彼龍為四靈之長，可以成佛，似我鸚鵡，亦可成佛麼？末走獸飛鳥，知識情性，與人總是一般。況汝鸚鵡，最稱辨慧。
么你雖然名飛鳥，卻一般兒情性乖。你看那杜鵑啼血，在枝頭灑；黃鶯弄舌，把春光賣；遊蜂採蕊，把花心敗。爭如你長依經案夢西方，一般慧性今還在。
眾弟子們承菩薩提誨，今都省徹了也。末你等既然了徹，可一一向佛前讖悔，提醒大眾者。外、淨向西拜介
越調浪淘沙陸海變黃埃，古往今來，早潮落盡晚潮回。只有逝水滔滔東去也，何日回來。生、旦向西拜介
前腔風雨落花臺，春去秋來，文章紅粉葬荒堆。可憐年少青春都去也，何日歸來？二旦向西拜介
前腔日月代相推，暑往寒來，去年花謝又還開。只有年少人兒都喪也，何日重來？小生向西拜介
前腔烏兔兩相催，暮去朝來，伯勞東去燕西回。聽啼鴂一聲春去也，何日還來？
末人好千場醉，花無百日開。本驚時不住，還恐老相催。正是生死無常，光陰迅速，只有妙法長存，佛輪無壞。
賺煞尾佛輪不住停，妙法無遮礙，勘破了空空色色，這都是僧祇劫裡業緣該，向人間打個輪廻。眾弟子們重依法座，全憑菩薩慈悲，得還真性。今又蒙一番提醒，真是佛恩廣大也！末你等呵，喜重來，本性明白，依舊是紫竹林中一善才。看白鸚哥弄乖，更龍女兒活在，一般兒不生不滅住蓮臺。
末佛法都因世有情，因緣起滅說無生。
合從今得返真如性，不向人間色相呈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