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貞文記/第三十齣
第三十齣 會夢
旦引貼上永夜無人獨坐時，團團月上小梅枝。月留涼露芳塵引，人抱愁思淑景移。霜娥，老爺奶奶和紫娥都看燈去了，我今空閨獨坐，顧影伶仃，好淒涼人也！
二郎神慢峭寒過，正元夜，春生繡閣。看滿地月華光似水，朧朧玉梅花落。臂冷香銷成獨坐，好一個悽惶的我。勻粉面把殘妝界破，點點珠淚偷墜。貼姐姐知麼，元宵好景，四時無過。看士女嬉遊燈月下，群歡笑，隨時行樂。偏您無夜無明，憔悴殺，若不是懨懨病臥，便則向月下花前，對影躊躕，雙眉頻鎖。
旦歎介霜娥，甚麼時節叫做良宵也？
金索掛梧桐良宵暗裡過，過了還知麼？月下燈前，對影人三個。貼小姐呵，你寂寂自無憀，問嫦娥，辜負了迢迢良夜何。旦提他怎的？貼自古道，人逢好景神偏爽，偏則恁對著良宵愁轉多！休催挫，趁著這夜深花睡影兒𣨎。小姐，勸你割斷情魔，且自消停坐。
前腔旦淚介芳辰和淚過，對月空閑坐，天上人間，剩得個淒涼我。我這愁腸有萬千，內歌唱介。貼何處歌唱得好。旦恨偏多，有甚閑情聽好歌！內吹彈介。貼這吹彈可好？旦歎介好不耐煩哩！驀聽的滿耳笙簫沸，越咶噪得我心兒沒奈何。貼正是笙歌雖好，不入愁人之耳。小姐呵，空摧挫，你一生最苦為情磨。旦倦睡介一弄裡倦眼摩訶，且捱著屏兒臥。
貼呀，姐姐睡去了，且不要驚醒他。外廂望奶奶去。下。生上一生多病為情傷，今為情多命已亡。且向巫山度神女，非關夢裡學襄王。我沈佺幽魂獨趁，乘此良夜，來到若瓊繡閣之內。見畫介這是我的真容，若瓊描畫在此。歎介我可生受你了！
攤破簇御林他為我，我為他，生死相思可若何。我為他早喪黃泉，他為我病染沉痾。旦叫介沈郎夫呵！生悲介他睡屏中作念皆因我，似啼鵑聲聲叫得咽喉破。兩情魔，青衫血漬，一樣淚痕多。
小姐，小姐，你倚屏而睡，可不凍損了你。遮旦背介
囀林鶯恁春寒怎不將繡衾摸。覷介見他眼零零，猶閣著微波。旦轉叫介沈郎呵！生你夢魂中，轉側聲憐我。看他愁時模樣，越更可憐也。比海棠著雨如何？雙眉自鎖，他悶愁懷，倩不得晚鐘敲破。兩情多，他憐我，我怎得不憐他！
撫旦介小姐，小姐，沈佺在此。旦驚起介呀，我繡房中，有誰人進來？
鶯集御林春誰人的，闖入閨房？敢是奸也盜耶？生是你前度劉郎來到也！旦甚麼前度劉郎？生小姐你不信呵，你看畫裡的，龐兒與我有甚差別。旦覷介我把龐兒廝覷，果然一樣無差別。拜介沈郎，你來此為何因，敢是鬼耶人耶，和我細分說。
生我怎生還得是人？小姐呵，
前腔我為你病犯沉痾，早魂斷氣絕。這一副冷骨頭，倩誰疼又熱。葬送我長眠人，獨眠長夜。旦悲介妾昔有言：穀不同室，死願同穴。生歎介小姐不負夙盟，固所願也。但你女孩兒家水性，怕把誓山盟海登時撇。旦妾之此心，明於皦日。生小姐，你道此心明於皦日，則問你龍宮相會之時，怎絕無相顧之情？想那龍闕裡相逢，怎不想起共死同生那時節。
旦泣介沈郎你錯埋怨我了。
前腔我和你，夢中相逢，並沒個媒妁共說，這海誓山盟難驟設。生總是你心上不記得我了。旦若說我的心上呵，恁情懷，怎生拋捨，來生即世，做一個鴛鴦並塚心歡悅。生只怕小姐口不心同。旦泣云所不與沈郎者，有如此燭。果若我負盟言，則我這命兒隨著燭兒滅。
生我身葬楓林，神遊繡閣。每遇淒風冷雨之辰，朗月疏星之夕，衰草淒迷，染寒煙而如醉。野棠零落，瀼白露以猶晞。狐狸作好友，魑魅為比鄰。人影斷絕，蟲語悲淒。孤魂自弔，泫然淚下。小姐呵，你卻夜眠翠帳，晝踏香階。婢妾追隨，紛然左右。盤頭作髻，帶春風兒女之花。矢口吟詩，綴蘭雪陽春之句。品竹停絲，閑戲調乎鸚鵡。裁冰剪彩，兢酬唱於二娥。閨房樂事，無過此者。若瓊若瓊，你那時可還記得我沈佺否？淚介
前腔楓林下，荒土孤墳，久將我棄撇。想當日，雖是你負義爹娘心狠劣，則你誓盟香一時空爇。旦歎介沈郎，你寧可埋怨我，不要埋怨我爹娘。生我也不埋怨你爹娘，也不埋怨小姐。旦沈郎你埋怨誰？生則怨我前生即世無端造下這冤孽。旦妾不得與郎俱生，願得與郎俱死。沈郎你在楓林之下等我罷了。生歎介這也不敢望了。小姐你果若有此心呵，則問你幾年間見了我身葬在楓林，冷淒淒怎沒一些兒見憐也？
內叫介老爺奶奶回了。生將下。旦扯介沈郎，我同你去罷。生推介生者自生，死者自死，我去也。下。旦趕，倒介。貼、老上。見旦驚介呀，姐姐怎倒在地上？扶介姐姐起來。旦醒叫介沈郎，你竟捨我去了。貼姐姐怎麼？旦
琥珀貓兒墜當時人面，驀會在枕屏前，語貌分明是儼然。貼他說些甚話兒？旦他道是生生死死兩情牽，難言。泣介我則道與你永隔黃泉，誰道燈前重見。
貼這都是姐姐積想所招，難道他真個來此？旦我與他，
前腔燈前重面，記取舊盟言。沈郎，你道我為甚不死？淚介我所不死者，為有二親在耳。我的、我的衷腸，除問天，你錯將我恩義認成冤，堪憐！我拚的，淚介我拚的早赴黃泉與郎相見。
老夢中之言，何可認真？夜已過半，虯漏將殘，姐姐睡了罷。旦有甚睡得到我眼上也？沈郎呵！
尾聲我則道今生與你無分重相見，誰知道夢裡相逢卻儼然。貼老姐姐睡罷！你不如睡向紗廚把舊夢圓。
老一生一死兩分離，貼夢裡相逢覺後疑。
旦但願時時來夢裡，合與郎相見不相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