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二胥記/第十五齣
第十五齣 鞭屍
外引隊子上戰鼓聲鼘震碧空，雄師十萬入巴東。胸中怒氣三千丈，化作長虹貫日中。俺伍員為父兄之怨提兵伐楚，五戰入郢，意欲擒住楚王和費無忌那廝，剜心瀝血，祭俺父兄。叵耐楚王逃入雲夢，追求未獲，止於陣上擒得費無忌老匹夫在此。今且押到昏君墓上，發掘其屍，痛加鞭撻，然後剖無忌之心，碎剮其肉，是俺一時願足。兵校押將費無忌來者。兵押上。外怒介老賊，你一生慣用巧舌害人性命，你今那一副巧舌頭，可還在麼？淨叩頭介如今便有巧舌頭也用不著了，只求伍老爺饒恕咱一條狗命。外你還想這狗命哩！我今且未殺你，押你到那昏君墓上，發掘其屍，細數其罪，然後殺你未為遲哩！押行至墓。外怒介你看這昏君，造得好大墳墓也！四圍遍築城牆，中間造立享殿。城牆週匝，千群鴉鵲難飛。享殿巍峨，數丈旌旗可竪。為朱為漆，金碧輝煌，彷彿建章宮裡。石馬石羊，侍衛森列，依稀五鳳樓前。他則道生住王者之居，死葬王者之穴，千百萬年永保無恙。不想也有今日哩！兵校，與俺速掘其墓，發其屍，待俺親自下手，碎之萬段，方雪吾恨也！掘出屍介稟元帥爺，楚王屍已掘出，面目如生，形顏不改，元帥爺正好下手哩！外見，挺冠怒介猛見了這，
點絳唇鬼面撩牙，氣衝山峽，難停罷。他罪惡無加，俺怨恨有天來大。
費無忌，你跪著！待俺把這昏君罪惡一一數與你聽。你若替他解說得來，我倒饒了他罷！淨這昏君罪惡，是有幾樁，老夫也替他解說不得。如今請大人試數，老夫恭聽。外那太子建之母，是這昏君的夫人，因這昏君寵了秦女，便把夫人休棄了。
混江龍他是正宮名下，親身為你養下了小哇哇。他是先王的冢婦，不比下品的凡葩，只為一日容顏減似昔，便將六宮恩寵屬他家。這也罷了。那太子建呵，是你親生骨血，又不比別樹根芽，占了他媳婦，反把怒氣相加。千年適嗣，看做一瓮魚蝦。自古道：馬行十步九回頭，老牛舐犢情非詐。誰似你狼心劣肚，比著那豺虎無差。
費無忌，你且道這該打麼？淨叩首介該打，該打！外鞭介第二來，他奪了太子之婦，反置太子於死地。
油葫蘆他比夏桀殷辛罪更加。那夏桀殷辛雖則淫虐呵，止不過把幾個小宮娥寵眷煞。也不曾奪將媳婦做渾家。都是你老賊呵，把秦家幼女相欺詐，播弄得這老昏君恣淫奸不顧人非罵。將一個龍鳳雛，倒斷送在小蝦蟆，王孫貴子，遠死他郊下。這是誰起的惡槎枒？
你且道，這該打麼？淨一發該打。外鞭介桀殺龍逢，紂殺比干，卻也不曾累及他父子妻孥。那桀紂呵，
天下樂雖則是殺害忠良如當耍，可也傷他只自家。誰似你一夥昏君狠賊呵，把人一家的齠齔，何曾肯放些。覷了那白骨縱橫亂似麻，冤鬼成群鬧晚衙，這一付惡心腸忒狠辣。
這該打不該打？淨該打，該打！還該著實打纔是。外鞭介。淚介則俺父和兄呵，
醉扶歸你便硬坐他罪名兒，怎討出鍼尖大。止不過要把那昏君呵，親生的兒子強團洽。你倒把賣國通奸罪暗加，便是那惡哪吒怎似這肝腸辣。驀地傷嗟，痛煞！看俺父和兄，至今銜恨在黃泉下。
淨這個一發不該了。我說你令尊令兄，兩位都是好人，怎麼將他害了？這個打，也還欠哩！外鞭介自古狠心的也有，不似你這一夥。恰便似，
金錢花毒蟒的猛張牙，潑口兒咬人家。把朝中忠良呵，磣可可個個傷殘罷，淅淋浸流血滿章華。如今弄壞了江山，投至得干戈來異國，烽火遍衡沙。只害得百姓們好苦也！看如今血平了湘水岸，屍飽卻老烏鴉。
你道這該打不該打？
淨叩首介打是該打的。依老夫看來，國家到將亡的時節，也是天使其然，便沒人斷送他，也不能久存了。況且當初不是這些臭忘八送了楚國江山，伍老爺你也到不得這裡。你如今也饒他幾下波！外惱介你這老匹夫，還要調嘴。不說起俺罷了，若說起俺當日好苦也！若不是，
寄生草蘆中人相救拔，這潑殘生知怎麼。想著那孤身暗渡昭關夜，浣紗女死湘江汊，吹簫乞食吳門下。天涯回首幾魂銷，至今提起，還使我寒毛乍。
俺如今也不待問你。亂鞭介
么打他個心如醉，打他個眼似瞎。打他個小妖狐，反坐了中宮駕。打他個小孽種，倒做了侯王霸。打他個小朝廷，送做了刀槍架。打他個把忠良逼走向他邦，打他個把你一夥潑奸邪寵立在金鑾下。
後庭花你看黑濛濛昏霧遮，愁黯黯晝掩沙，哭啼啼鬼聲兒布滿荒郊野，這都是枉死的冤魂來訴咱。猛聽了淚如麻，卻使我寸腸千剮。想著俺親爹爹何處家，見了俺親哥哥眼挫花。老賊你動不動剛刀那一把，把你的狗命相填値甚麼？兵校！眾有！外把這昏君屍骸拋在亂山之中，使孤狸食其肉，野火燒其骨。把這老賊斬首剜心，拿去祭獻俺父兄者。淨便饒了也罷。外你當初饒了那個？我則把你一付狠肝腸摘向斜陽掛。眾。拋屍剖心介。祭，外哭介
醉中天俺爹爹為臣誼，屈歸了泉下。俺哥哥遵親命，甘受著波蹅。俺伍員當日不聽父命，走奔他鄉，非是違背親言識見差，料他每假機關好一似饞貓詐，受盡了千磨萬嗟。幾番兒和俺父和兄，待死歸一塌。這冤恨只有老天知察。
遊四門今日個提兵直入楚王家，見了俺爹爹、哥哥的白骨頭拋棄在淺黃沙。不繇人淚做千行下，滾滾亂如麻。這不是淚點，是些血點。呀，早些兒血染杜鵑花。
賺煞終天恨，甚日休，萬年仇，何時化。非是俺報怨的伍員忒奓，則俺三百口冤情天樣大。衝天怒氣如霞，劍光華，直逼斗牛斜。待將這平地翻成黑海窪，把一付冷屍骸揪著了頭髮，鐵鞭兒亂打，拚的個與他、與他來生死做冤家！
生時難保百年身，死時難保百年墳。
惟有感恩並積恨，千年萬載不生塵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