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戲傳奇/二胥記/第九齣
第九齣 閨憶
逍遙樂旦愁容上忽地人離逈，想塗路奔波苦難經，烏鴉不住亂悲鳴。愁來眼上，恨滿胸中，顧影伶仃。
菩薩蠻蛩聲泣露驚秋枕，羅幃淚濕鴛鴦錦。獨臥玉肌涼，殘更與夢長。 陰風翻翠幌，雨澀燈花暗。畢竟不成眠，鴉啼金井寒。
俺相公自昔日被譴歸家，與奴共住山莊，夫耕婦織，雖則貧困，且自安閑。不料為奸臣所譖，被逮往京，不知路上安否如何，到京怎生發落。思量好悶人也！想我相公呵，
金梧繫山羊封書上玉京，早些兒拚出殘生命。眾飲狂迷，怎放個人兒醒。後來既遭譴責，他已置身物外，與人無兢。本待跳出是非窩，脫卻風塵境。不道今宵，到底無乾淨。傷情，惡沖沖氣未平。怔營，待做南柯夢不成。
俺相公心事，他人都不知道，只有奴家卻曉得他。他不待，
梧桐樹犯雲臺表姓名，麟閣圖形影。也不待寶帶垂腰，貴與王侯並；積玉堆金，直至參兒柄。則待要定國安邦顯至誠，歸來獨釣秋江瞑。又誰知受枉遭誣，到弄得個身如蓬梗。
吾想古時賢婦，不願丈夫為官，受用五花紫誥，倒只是饁耕紡織，舉案齊眉，共成樂事。如今要學此，也不能勾了！
梧桐花婦和夫都是孤寒命，他不願八味珍羞遶翠鼎，奴也不願五花紫誥榮鄉井。想福過誰知又災生，享不的舉案齊眉那快活境，猛教人兩下裡成悲哽。
奴今無可消遣，不免下階閑覷一回。行介徐步下階墀，秋風拂面吹。黃花如有意，遙望故人歸。嘆介花呵！我往時見你，都則是笑眼相看，到如今，都則是愁顏相向。
集賢賓黃花伴我清瘦影，奈人更淒清。花影無情相廝映，助蕭條，幾朵花擎。離愁甚逈，這淚點比常猶迸。心自耿。恁滋味，說與旁人誰省。
奴與相公往時花前笑詠，傋盡幽人之樂。如今獨自對花浩嘆，花，你可知我心事麼？
簇御林他是雲中雁，被人射做羹。這冤情，和誰講明。撇得我花前寂寞人孤另。從別後，離愁病，陡然生。天涯眄斷，無數短長亭。
黃鶯帶一封無數短長亭，倚欄杆望眼凝，啼痕濕透青衫冷。相公去了幾時，在途中怎生？到都中怎生？一行音信無憑準。楚山橫，楚波盈，都是愁人淚滴成。
奴前與相公相別，問道：『相公，你怎生淚也沒半點兒？』相公答道：『丈夫雖有淚，不灑別離間。』相公，你那裡是果然沒半點淚兒！
簇御林心中淚，暗自傾，向人前硬似冰。可正是傷離怕唱陽關令。兩下裡，愁難定，猛心驚。柔腸轉展，無夜又無明。
黃鶯帶一封無夜又無明，聽寒鴉棲復驚，蛩聲唧唧低相應。盻月兒不升，剔燈兒不熒。行人道路佳人懜，蓼花汀，結紅冰，都是愁人淚染成。
內作雁叫介天色兒早則晚也，你聽雁聲嘹嚦，過於平林之上，悽悽切切，令人怎不腸斷也呵！
金絡索樓頭雁過聲，不耐愁人聽。無限傷心，燈火黃昏靜，非關兒女情。路塗行，荒草迷離鬼火青，蕭蕭落葉寒風勁，這樣淒涼幾慣經。思還省。俺相公在於旅店之上，孤眠野店兩三更，伴蓬窗，則有幾個流螢。怕他客中人捱不徹這蕭條景。
呀，又早雨下了，這雨呵，點點不離楊柳外，聲聲落在芭蕉裡。是好助人愁緒也！
前腔蕭條景倍增，惹得愁千頃。亂葉敲窗，永夜人孤另。淒風帶雨吹，冷清清，破紙條兒不住鳴。幢幢無焰殘燈瞑，夢破窺燈，鼠自驚，心長哽。睡介。醒介相公，相公，依稀細語恁分明，道是遇王恩，赦免殘生。誰知又是一夢呵！醒來時還則是淒涼影。
尾聲斷腸人和淚夢初醒，怎打捱，更長漏永。則索起來呵，坐對寒檠哭到明。
獨坐山莊細雨中，蕭蕭帶雨又兼風。
行人天外遙相憶，夢斷寒窗燈不紅。
